猎鹿

第116章


  “书生当场就被吓死了,口吐白沫,七窍流血……”他最后补充道。
  和瑾已经捂着口鼻干呕了起来,满目的幽蓝花朵映入眼帘,却失去了任何哪怕一丝的吸引力。她此时只觉得一看到那些摇曳的花朵,就仿佛看到花根深扎的泥土之下,正埋着一具身着嫁衣的腐尸新娘……
  对婚姻最后的一点向往与憧憬,也在即恒平淡无波的声音里,全然粉碎!
  ——曾几何时,远嫁的敬惠公主郑重对她说过,千万别爱上打破你幻想的男人,你会爱得很痛苦……
  “公主,你没事吧?”即恒伸手轻抚着她的背,似是给予她安抚。
  “你……!”和瑾勃然大怒,返身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不知是出于恶心还是伤心,双眸竟有些发红。
  即恒也不反抗,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寡淡忧伤的笑容,淡然地盯着和瑾慢慢道:“我当初听完这个故事以后,足足一个月里看到女人就心里发怵,连我娘做的饭我都不敢吃。”
  和瑾陡然一怔,她这时才发现即恒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像褪了色似的惨淡。悻悻地松开掐住他脖子的手,和瑾小心翼翼地问:“你爹为什么要这么……呃,变态?”
  即恒眼神飘忽地看了她一眼,垂眸淡淡道:“我爹为了阻止我早恋,想尽了各种办法。最后是这一招最有效……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神情黯淡了下来。和瑾轻拍着胸口仍自心有余悸,怔怔地低喃道:“你爹真辛苦……”
  周围宁寂了片刻,忽地才传来即恒一声模糊的笑声:“他不过是自以为是,从不管别人的感受。”
  和瑾回过头,忽然感到夜色凉了下来。她悄悄觑着即恒的脸,月色下他清秀的容颜依然有些苍白,眼眸低垂,看不到他眼里的神情,然而紧抿的唇角却平白透出一丝冷厉,让和瑾不由打了个寒噤。
  这是即恒第一次说起自己的事,可是提及到父亲的时候,他的神情与周身散发的气息都倏然变得不同,仿佛突然间产生了某种战意。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般的水火不容。
  她正自困惑于即恒心情的转变,蓦然间手里的圆珠被夺走,她心头一惊,想也没想伸手就去夺,身子一歪差点自石台上跌下去。
  纤腰被一只手适时揽住,才阻止了下落的趋势。和瑾定了定神撑在即恒的胸膛,见圆珠被他高高举起,随时会扔出去的样子,不禁急道:“还给我!”
  “公主。”即恒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地飘入耳中,“这个东西你不能拿。”
  “为什么?”和瑾诧异地抬起头,正对上他幽深的眼眸不自觉颤了颤。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空洞得仿佛只剩下窟窿似的。
  如果不能拿,他为什么要拼着断手断脚也给她取到?可既然给了她,又为什么不由分说就夺回去?和瑾无法明白他为何心境变化如此之快,咬着牙不甘心道:“就当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也不行吗?”
  即恒闻言脸上却掠过一丝讶异,他凝住和瑾认真的眼神,柔声说道:“公主若是想要礼物,我可以换一样送你。”
  “我就要这个。”和瑾揪住他的衣襟,口吻坚决道。
  她已经对这个东西垂涎两年了,每每都在下面仰望着,明明看似近在咫尺却总是求而不得。如果从一开始即恒就坚定毫无办法,那么她也会死心。
  可是他真的拿到了,并且亲手送给了她。不论出于哪一种理由,这颗圆珠都将是她的珍宝。
  即恒面对她的执着却是叹了口气,神色严肃道:“公主,占有欲太强只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伤害,有时候放手才是上策……”
  “你明白什么?”和瑾直直盯着他,她如水般的眼眸里仿佛盛着月光,静静在其中流淌,咬了咬唇,她轻吐出声道,“因为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寥寥可数,如果我不能抓紧一点……我就一无所有了。”
  出了宫以后,她将与身在皇宫时一切告别,孑然一身去面对今后未知的人生。而她能带走的,无非就是千辛万苦救下来的女子,再以及……就是这颗承载今夜回忆的珠子……
  和瑾孤家寡人的心情即恒自然不能理解,但他亦有他的坚持,此番相较不下,他只得微微叹息道:“那么你喜欢这颗珠子的原因是什么?”
  和瑾一时失语,她自是不会说这是因为他的缘故,只好答道:“因为……因为漂亮。”
  她不无心虚地垂下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然而即恒的声音轻轻吐在她耳边,似一声无可奈何的幽怨,也似一种拿她没辙的宠溺,他好像笑了一声,委婉地说道:“公主若是知道这颗珠子的由来,只怕扔都来不及,断不会觉得它漂亮了。”
  这番话让和瑾始料未及,她怔怔地抬起头,只见即恒幽幽的双目在月色中散发着暗沉的光,而他说出的话更是犹如一声惊雷在和瑾耳边炸起。
  “方才关于魂盏的故事虽不知真假,但有一点却是真的——魂盏花开在尸体上,以腐肉为养料。形同酒盏的花朵传说是因为盛着灵魂。”
  他举目望向手中晶莹剔透的圆珠,在月光下,圆珠内部仿若有丝缕脂白物质在里面流动,他沉下声音继而说道:“魂盏的精髓便是因为吸收了尸体的脑髓以后,凝结而成……”
  和瑾只觉得耳边空洞无物,唯有即恒轻淡的声音飘在耳际,一声声敲打在耳膜上。好半晌,滞涩的呼吸才重新顺畅,她以为残酷的真相已经告一段落了,然而即恒大略扫视了一圈花海后,最后轻叹道:“以这里魂盏的数量和精髓的大小来看,公主……这里可能是一处埋尸地。”
  周遭再见不到光,和瑾紧紧地闭上眼,眼捷在苍白的容颜上颤抖。她将头埋进即恒怀中,攥住他衣袖的手抖个不停。
  ……两年来她竟一直踩在坟地上,对着尸首的脑髓垂涎不已?
  心里有个声音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啊——为什么要告诉她?为什么要最后一刻打破她虚妄的美梦?她宁可在心里留一个终生的遗憾,也不想要这样清醒的憎恶……!
  即恒甩手将圆珠丢入花海,再不愿多看一眼。他垂首凝视着受到打击的和瑾,轻轻抚着她的背,给予她寥寥无几的安慰。
  “公主,我们走吧。”他在她耳边柔声说。
  和瑾没有回答,即恒不确定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呜咽声。当他环住她娇小的身体时,发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我走不动了……”和瑾断断续续地咽道,连牙齿都在打颤。
  即恒看着她惊吓过度的模样,忽然感到好笑,又觉得她可怜。迄今为止,她总是活在一个个美丽表皮包裹下的污秽里,而她自己劣迹斑斑,内心却比这宫里任何人都要天真无辜。
  他无法评断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也许让她受骗到底,比起在告别前揭穿要幸福得多。
  可是要他眼睁睁看着她将这种东西当做宝物去珍藏……想想都恶心。
  “要恨就恨我吧,我做不到不说实话。”他低声诚恳地说道。
  和瑾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一双雨雾朦胧的眼睛里冒着恶狠狠的光直盯着他,尽管全身仍在颤抖,吐出的话语却中气十足:“混蛋!既然知道还不带我离开这里!”
  即恒吓了一跳,倒吸了口凉气,旋即满心的歉意都化作一股郁闷之情,以滔天之势直冲上头顶——为什么?为什么他诚恳地表白时,她不接受;他诚恳地道歉时,她也不接受?
  他所剩无几的诚恳都要被浪费完了!
  心头灰暗了一瞬间,即恒当即便跳下石台,对着瑟瑟发抖的和瑾伸出手,满脸幽怨,最后一次诚恳地说:“我背你吧。”
  和瑾犹豫着挪动身子,将自己完全托付在他的背上,这种近距离的接触让她有点尴尬,可她实在不想碰触到这些花哪怕一点。如果可以的话,她更愿意将它们从记忆中永远洗掉。
  她的身子很轻,即恒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她抱起来,更不用说背。当她身上的重量压在自己背上时,背上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触感。嗯……软软的,可是其他地方就没有这种感觉了。
  不仅即恒这样想,和瑾自己也发现了。她发现自己不但要牢牢钩住即恒的脖子,还要张开腿夹住他的腰……现在她的脸肯定烧得都能煮熟一个鸡蛋了吧。
  气氛忽然间就沉闷下来,闷得人心头发慌。
  这时,即恒突地开口,语气平淡地说道:“公主,卑职建议您多吃一些。”
  “啊?”和瑾从羞赧中乍然回过神,讷讷问道,“你什么意思?”
  “卑职是为了您的身体和健康着想,无比诚恳地建议。”顿了顿,似是怕和瑾误解,又赶忙补充道,“公主不要误会,卑职断不是在嫌弃您没有手感……啊——!”
  和瑾勒住他的脖子,涨红了脸骂道:“下流!无耻!!把你脑子里那些肮脏的东西都给本公主丢掉!!!”
  “救命……救命……”即恒被迫仰头望天,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让两个人一起摔在花海里……确切地说,是摔在尸海里。
  和瑾见状急忙松手,扳住他的双肩连声怨道:“你站稳一点,别、别把我摔下去……”
  如果视线能化作一道剑光的话,即恒的脖子和脑袋都已经被洞穿了。和瑾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没有余心去追究吃不吃豆腐的事,反正吃也吃完了。
  即恒好不容易站稳脚跟,这才紧紧捞住她的膝盖,快步离开了死亡之花的领地。
  当两人步入竹林之中,周围又暗了下来,唯有零星的月光洒落,尚能辨清前方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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