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鹿

第142章


浅浅呼出一口气,和瑾倚靠在桌边,静静地说道:“你回去吧,皇叔和盛青一定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心底忽然乍空,脑海中,耳中,都被一种难以形容的宁静充塞,就像空气灌满酒壶般既充实又空虚。和瑾感到疲惫,倦意袭上身体将每一丝力气都抽空。她撑在桌子上的手失力向一边滑去,整个人便倾身而倒,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的身体一直都很轻,虚弱与病痛时常将她折磨得疯魔,这也是小时候她唯一能安静下来的时刻。而今即便是柳絮也能轻而易举地将她抱在怀里,她俯身凝着和瑾略微诧异的目光,挤出一丝无奈的笑容道:“说什么傻话呢。小瑾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只是因为坏哥哥的影响而有些迷茫罢了。”她将和瑾扶到椅子上坐下,轻抚着她的脸颊,哄孩子似的哄道,“小瑾还有姐姐,还有表哥。姐姐和表哥都是好人,会纠正小瑾做错的事。所以小瑾不用害怕自己变成坏孩子,对不对?”
  和瑾一眨不眨地望着柳絮,霎时间没有任何反应,然而胸口的起伏仍然将她内心的慌乱与无措透露出来,柳絮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都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最细腻,也最难以捉摸,可不是么。柳絮想不起自己在十六岁时究竟在做什么,能回忆起的都是一些没心没肺的趣事,对和瑾所承受的压抑与郁结并不能感同身受。她一直觉得,六公主和瑾是不需要人操心的,她好像对自己的人生有着十分明确的方向,并且坚定不移地朝着这个方向去改变自己,去努力成长。跟和瑾比起来,挥霍人生的自己反而更让人担心。
  然而直到今日她才恍觉,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始终还是个孩子,她并不是真的对自己的未来方向明确,而是对被安排的道路无力去更改……可是骄傲如她,定然不会让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只好装出一副早熟淡然的模样,在柳絮与成盛青面前撑面子。
  想通此节后柳絮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嘴里却满是苦涩的味道,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和瑾撑不下去了,积压已久的痛苦与压力在临近命运的强制点时一次爆发出来,才会将她的理智蚕食——她说想用尽一切办法将即恒留在身边,哪怕是看着他痛苦也好,这应该不是说说而已。
  回忆起她说这些话时眼里闪烁的寒光,柳絮仍是一阵心惊。幸而她还没有完全陷入魔障,即使悬崖勒马。
  望着和瑾苍白的脸色,柳絮很是心疼,踌躇片刻终是下定决心问:“小瑾,你真的喜欢即恒?”
  和瑾无神的眼眸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发出微亮的光芒,她移目望向柳絮,柳絮心中已有数,便说:“你跟暮成雪的婚事现在只有沁春园的几个人知道,在正式的诏书下达之前,一切都还未成定数。我们一起去求陛下吧?”她认真地凝视着和瑾,“去求他取消你们的婚事。”
  柳絮的慷慨相助让和瑾心里升起一股暖意,然而随之涌起的却是更深层的绝望。她勾起唇角,露出一丝透着疲惫的冷笑,呢喃道:“你还不明白吗,柳絮。你和盛青的婚期未定,皇兄是在拿你们的婚事来威胁我。”
  此言一出,柳絮震惊。难怪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始终没有绕过这个弯。父亲虽然宣布将她许配给盛青,却一再强调不会比小瑾早而抢了公主的风头,对准确的婚期却只字未提。而陛下借机就先定下了小瑾的婚期,没有任何先兆,快得让他们措手不及。
  他们的婚约里竟然还有这样的阴谋……柳絮难以相信,讷讷地摇头道:“不会的,父亲他……”
  “南王是真心想来沁春园为我庆生吗?”和瑾打断她,倏尔问,“柳絮你不要瞒我。我知道南王对我一直都很疏淡,可是他今天却破天荒对我这么好,我很难不去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私底下的协议。”
  柳絮明白和瑾所说的“协议”暗指什么,她苍白着脸,思绪一片凌乱。但有一点她不能苟同,握起和瑾的手,真切地辩驳道:“不是的,小瑾!父亲是真心来为你庆生,直到昨天他还笑着问我,说这么多年没见你,会不会认不出你了……只是,他的确不想来沁春园,一直说这里是个不吉利的地方。陛下重修沁春园的时候他也极力反对。”柳絮的心情已有些焦急,“但是父亲是真的关心你……”
  和瑾没有说什么,柳絮因为害怕她误解而拼命解释的神情让她无法将进一步的猜测说出口。她相信南王此行的目的绝非是为她庆生如此简单,但她也相信,南王是真心实意来为她庆生……她愿意去相信。
  如今只要有人对她好,只要不把赤_裸裸的心计与欲念挂在脸上,她都会感激的……
☆、双子公主
  柳枝抽芽,绿叶缀满枝头,远远地伸到池面上,如蜻蜓点水般在水面上点出阵阵涟漪。即恒心情失落地席地坐在池边,随手揪起柳叶丢向水面。柳叶轻轻飘落在水面,涟漪顷刻间扩散开,引得池里游动的红鲤误以为有鱼食抛入,争相前来夺食。
  即恒望着水中的鲤鱼发呆,心情有些烦闷。人世间的恩怨不正像这些鲤鱼一样盲目吗?争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争什么。可仍然有无数人前赴后继,为了不知所谓的欲望争得头破血流。
  人类的争斗源于贪婪,人类的烦恼在于永不知足,越是在上位的人就越是无法让自己从浑浊中清醒过来。纵然和瑾统一了中原大陆,又能坚持到几代几世?这期间还会有多少个河鹿一族,成为权势争斗的牺牲品?
  曾经他那么急切地想知道天书中对于河鹿命运的解释,然而这一刻忽然又觉得不重要了。天书是可以凭借人力更改的,连所谓天命都在人类的力量面前臣服,那么千年前,他的族人以武力征服中原大陆,最终却败在了人类的计谋里,也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这是他不愿去接受,但不得不接受的理由。中原大陆已是人类的天下,就连神也要避让三分。
  一瞬间涌起的无力与孤寂将他击败,或许正如露妃所说,他本就不属于这里,这里也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地。不论他怎么努力想要去融入,都只是在委屈自己罢了。他无法像露妃那般自信地站上至高位俯视众生,他想要的不过是一处能接纳他的安静角落……
  背后突然受到袭击,几双手猛一冲力击在他的肩背。即恒猝不及防,大骇之下尚未能反应过来,身子就失去平衡被推进了水里。冰凉的池水漫上胸口,淹入鼻息,他挣扎起身才发现,浅池不过到他腰际。他愤而抬起头寻找凶手的影子,却愕然发现凶手大摇大摆地坐在他方坐过的地方,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上,各自睁着圆溜溜的大眼好奇地打量自己,红润可爱的唇角边挂着恶作剧得逞的快意笑容。
  竟然是两个约摸七八岁大的女孩子,她们是什么人?
  两个年幼的双胞胎少女丝毫不怕生,甚至是有些嚣张地扬起下巴,睥睨着掉进水池里的即恒,其中一个说:“喂,亏你还是姑姑的护卫呢,真没用。”
  另一个马上附和道:“就是就是,哥哥真没用。”
  即恒心情复杂地盯着那两张仿佛刻印出来的脸庞,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模糊的印象,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两个孩子。她们口中的“姑姑”莫非指的是和瑾……那么她们就是陛下的女儿?
  即恒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们了,他第一次出清和殿为和瑾搬了一只大花瓶,不幸迷路迷到了陛下座前时见到的那两个孩子!当时他没有仔细看,不曾发现她们竟是双胞胎,现在想起来,虽不过是一个月前的事,也仍然恍如隔世。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两位公主别来无恙,请问有何吩咐?卑职一定尽心尽力,为二位效劳。”既是陛下的女儿,难保她们不是什么善茬,还是先弄清楚她们的意图为好。至于二话不说将他推进水池的事……他只有忍了。
  那个附和的少女惊奇地睁大眼,扯着另一个的衣袖说:“欢儿,他还记得我们!”
  欢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们都记得他,他凭什么不记得我们。”
  即恒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他仍旧保持着微笑,站在及腰的水池中冷得牙齿打颤:“两位公主殿下,有什么吩咐卑职都听着。这里水深,若是不幸落水就糟糕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欢儿挑起眉毛,这个表情真是要多眼熟有多眼熟,即恒无数次在和瑾脸上得到这种嘲讽。小丫头不屑地瞥他一眼,牙尖嘴利地反驳:“水深?不是才到腰吗?告诉你,别把我们当小孩子糊弄,本公主才不上当!”
  连语气和用词都很像了……
  即恒无力腹诽,努力维持着僵硬的笑容:“也是,公主殿下的身高若是能超过卑职的腰际,想来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欢儿愣了一愣,转过头对孪生姐妹问:“沁儿,他的意思是嘲笑我们矮?”
  沁儿鼓起腮帮子,不服气道:“胡说,哥哥才矮呢!哥哥最矮了!”
  即恒的怒点终于被点燃,一道寒光自眸中闪过,忽听一记哗啦的水声,水花纷纷如雨点砸落在欢儿沁儿身上,惹得两丫头尖叫起来。
  待水花落尽,两人张开遮挡眼睛的手,愕然发现不过眨眼间,即恒就已经从池塘中飞驰上岸,气势汹汹地站在她们面前,怒声低吼道:“不是我矮,是你们人类长太快了!”
  他眼中燃烧的怒火让两个丫头吓得抱成一团尖叫,很快就引来了不少满脸焦急的宫女嬷嬷,哭爹喊娘般哀嚎:“两位公主,两位祖奶奶,原来你们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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