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鹿

第168章


不料刚走几步,深槽丛中就无风自动,似有藤蔓拖行而过,一直延伸到石台之上。即恒这才看清石台上覆盖的叶藤正是蚀心藤的触手。
  数百根触手包裹住石台,就像一张铺满绿叶的床,另一端就是悬崖,水声就是从悬崖的另一头传来的。
  他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过来,原来这里竟是他们一开始摔落下来后寻到的水源。
  兜兜转转了这么久,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不知到底是迷阵使然,还是天意。
  他最初的担忧没有错,有水源的地方往往最危险,这一处水源竟然就是阵眼,是蚀心藤被困缚的地方。
  这样想来即恒多少明白了,为什么蚀心藤被囚禁这么多年还生长得如此壮硕。根须扎在赖以生存的水源里,触手还能捕获猎物打牙祭,简直就是天堂。
  所有的东西应有尽有,除了自由。
  那个少女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稳步向前走去,蚀心藤的触手就像躲避着他似的不断地向后退缩。和瑾在蚀心藤手上,即恒不敢贸然出手,他只是庆幸这只懂人心的蚀心藤也懂得什么叫做恐惧。
  “她不是甄玉棠,就算杀了她,你也不能得到自由。”即恒看着草丛中滑行的藤条,淡淡地说道。
  草木中的藤条尽数收归到石台,将整座石台包裹得密不透风。当即恒再次靠近时,藤蔓却不再继续放手,反而将石台包裹得愈加紧密,就好像在拼命保护着什么似的。
  即恒察觉到这一现象立刻止住脚步。
  蚀心藤躲在石台之后,藤蔓紧紧包裹住石台。原来即恒以为它是因为恐惧才会躲避他的脚步,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它在保护和瑾,就像一只在危险面前拼命保护幼崽的兽。
  “你一直在跟踪我,在观察我?”即恒有些意外。
  他突然发觉也许对于蚀心藤的举动,他的猜测全部都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期间存了一些稿子,所以今日起会持续日更,每天中午11点准时更新。
(没想到我也有存稿的一天啊,欣慰……)
☆、石台中的人影
  即恒发觉自己的猜测也许全部都错了。这只蚀心藤有智慧,它养尊处优,没有被饿昏头。当它发现自己的地盘里出现了一只上古时代的河鹿血族时,它做了一个生物面对恐惧最本能的反应——呆住了。
  和瑾第一次看到它趴在水边一动不动,即恒还以为它正要准备进入睡眠。
  之后的一路藤蔓时而沉寂,时而躁动,一如人类遇到棘手的事情会躁动不安。蚀心藤在盘算该如何应对河鹿,直到嗅出和瑾掌心的血味,它才赫然下了决心。
  即恒遗憾地发现原来在这个低级的妖魔眼里,自己才是大恶人。
  面对蚀心藤,他不会将它当做普通的妖魔来对待。在真正的蚀心藤面前,该恐惧的人是他才对。当你一直害怕的对象被发现一直在害怕你,这种感觉相当怪异。
  即恒凝着石台上密布的藤条,脚下轻微挪动一步,蚀心藤立即警觉,藤条愈发收拢紧密。石台被缠得密不透风,一根根绿藤就像粗长的麻绳裹住整座石台,碧绿色的拱形笼宛若一座遮天蔽日的囚牢,将少女囚禁在里面。
  再这样下去和瑾会窒息死的。
  妖魔的感情简单又暴力,越低级的妖魔表达感情的方式就越简单明了,它们无法顾虑得那么周全,也许当它拼尽全力度过危机以后就会发现,自己保护的人竟死在了自己手上。
  单细胞生物,可悲又可怖。
  “我没有饲养猎物的兴趣,不会伤害她的。”即恒凝着石台上厚实的藤被,冷静下来沉声道。他不能保证蚀心藤能明白他的意思,但面对一只护崽的妖魔,能做的便只有先安抚对方的情绪,“比起你的同类,你非常聪明;甚至比起大部分的低级妖魔,你都很聪明——你应该能明白,如果你不放手,她会死的。”
  他的话音落下,蚀心藤卷住石台的动作凝顿了一下。即恒看到言语沟通产生了作用,不禁松了口气。只要是讲理的对手,一切都好说。
  “我不知道甄玉棠跟你约定了什么,但是她不能留下来陪你。你等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不会再来了,但她的尸骨就埋在此地,十六年来一直陪在你身边,难道你没有发现?”他缓步坚定地向石台靠近,藤蔓仍旧随着他的脚步而不断向后退缩,只是石台之上不再越缠越紧,一根根绿藤犹如退潮的海浪般缓缓向悬崖散去,放开了囚缚中的少女。
  她昏厥在石台上,一眼望去遍身都是血迹斑斑的擦伤,苍白的脸覆盖在乌发之下,毫无血色。即恒有一瞬间心中掠过恐慌,他不等蚀心藤完全退去便登上石台,小心翼翼地将和瑾抱起来。
  少女的身体十分单薄,经过几经折腾脸上早已没有一丝血色,她闭着眼仿佛已失去了呼吸,若非探到鼻息,即恒真以为她会就此再也醒不来。
  被强行困缚的妖魔当真会对施术者没有一丝仇恨吗?只消有一点,和瑾都必死无疑。
  只差一点,他就再也救不回她了。
  空洞的胸口好似卷起一阵凉风,风过之后就连心窝里也凉得彻骨,手脚亦开始冰寒。他触着她的脸颊,将她深深埋进怀中,嗅到她身上特有的一种淡淡的体香心里才踏实了一点。
  “和瑾。”
  他轻声唤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
  她应当很累了,一日一夜滴水未进,情绪几番大起大落,又因逃命消耗了大量的体力,能撑到现在相当不容易。必须赶快带她离开这里才行,即恒明白,如果耽误了时间和瑾未必能继续支撑下去,她未必能再次醒过来。
  高坛之上没有了雾气,星空一望无边无际,远处灼灼夺目的云罗星挂在夜幕上,十年如一日地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宛如端坐云端的神明,维持着一成不变的神秘与威严,漠然注视芸芸众生。
  和瑾害怕从这里走出去,因为一旦离开这里,她将不得不回到令她窒息痛苦的现实,不得不重新撑起脆弱的心房,假装自己很坚强。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此刻,哪怕一起同眠在此地亦是幸福。
  即恒一点也不喜欢殉情的桥段,他一点也不想死在这里,一点也不想和瑾在这里放弃。只是现在,只是此刻,他却希望时间真的能多停留一会儿,哪怕一刻……
  怀中的女孩身体依旧冰冷,她的气息虽然微弱,但意外地均匀稳定。她不会轻易就死的,即恒深信不疑。
  高坛上凉风习习,星月当空,洒下万丈银辉,即恒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夜色,也有很久很久没有感到如此平静。好像世间万物的沉浮都已与他无关,只要身边的女孩相伴左右,他无尽的命运便都有了意义。
  爱上一个人就是让自己心有所依,当你拥有她的时候你会因此而爱上整个世界,可当你失去她的时候你也会同时失去整个世界。即便身体还活着,灵魂已是行尸走肉。
  曾经有人这样向他解释爱情,那时他尚且年幼,认为爱情真是个可怕的怪物,会吞噬人的灵魂。那个人哈哈大笑,他说:
  爱情的确是个怪物,它让你心甘情愿成为它的猎物,心甘情愿献上灵魂,以此来换取一个最完美的世界。这个世界独属于你,并且绝无仅有。
  那么现在他已经换来那个世界了吗。即恒心想,也许他已经在不知觉中已被骗了灵魂,而换来的这个世界却太过于短暂了……他的目光落在带给他世界的少女身上,忽又觉得好不划算。
  “真是只狡猾的怪物……”
  怀中的少女好似听到他的呓语般呢喃了一声,即恒凝了她半晌却迟迟没有等到她醒来,不禁叹了口气。乌发间的银簪上流动着冰凉的水色光芒,即恒伸手取下,乌黑如墨的长发便似流水般穿过指缝,映在月光中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辉,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夜色已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明月亦悄悄躲入云层,大地万籁俱静。即恒仍旧没有睡意,他小心地将和瑾拥在怀中,阻挡夜风的侵袭,目光却凝着薄云遮蔽的夜空,陷入了凝思。
  ***
  黎明的曙光照亮大地,刺入和瑾轻阖的眼帘,她在朝阳中醒过来,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体遍身都在作痛。她动了动僵硬的脖颈,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即恒的怀里。
  少年干净俊秀的容颜近在咫尺,阳光落在他的眼捷上,仿佛时光沉淀般宁静。她鲜少见到他如此安宁的睡颜,一时不禁有些出神。
  即便最疲累的时候,他也是睡不安稳的,心里好像时时刻刻都揣着一份念想,似幽灵般缠在他的梦境里。和瑾曾偷偷看过他熟睡的样子,虽然她并不清楚即恒究竟有没有睡着,但这种平静带着某种感染人心的力量,令她不禁也放松了下来,就连身上的疼痛都仿佛减弱了几分。
  少年一直保持着拥护她的姿势,即使睡过去也没有松手,这样的姿势一定很累,但和瑾却不敢惊醒他,只得抬起眼帘悄悄地看着他。
  不知从何时起她不可自拔地对他产生了迷恋,尽管她深知这份感情让他们彼此都很辛苦,尽管她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即恒对她有一种她理解不了的抗拒,可她依旧让自己越陷越深,不管不顾地只想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还是太任性了,以为自己可以左右世界,以为世界会一直迁就她。因为她是公主,是天之骄女。
  而现在,这份任性连她自己都无法收场。
  该怎么办呢,逃么,放弃么?如果你不爱我,我是不是该及时地放弃呢……
  她凝着少年沉睡的侧颜,初晨的清露凝结在他额前的发梢,在朝阳下发出闪闪光亮,映着他清秀的脸容也像在发光,这般安详宁和,如神明般的,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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