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鹿

第169章


  莫名的距离感,总是若有若无地横亘在他们之间。
  和瑾望得出神,不觉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指尖触到他白皙的肌肤,经过一夜冷风侵袭仍能感觉到皮肤之下流动的温度通过指尖传递过来,与记忆中一样温暖,惹人贪恋。
  乌瞳不知何时悄然睁开,和瑾抬起眼眸望进他眼里,那双幽深的眸子却像无底的深洞般望不到尽头,一如她最初见到的那样。猜不透,也读不懂。
  温热的掌心覆盖住她逐渐冰凉的手,即恒稍微放开她,礼节性地保持着距离道:“公主醒了,身体可否安好?”
  和瑾心头掠过一丝黯然,微微点了点头。
  “那我们赶路吧,再坚持一会。”他扯起嘴角露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没有多余的废话,亦没有多余的表情,提议道。
  和瑾目光里的柔软慢慢冷下去,默默地点了点头。
  即恒便扶着她站起来,不想他自己却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和瑾动了动唇,这才发现昏睡了一夜,竟连喉咙都干渴得发不出声音。想来即恒昨夜同样睡得很艰难,尽管他看起来非常安宁。
  “离开的路我已经探明,快走吧。”
  和瑾想让他再休息一下,但是即恒的脸色苍白,他遥望着天空中不知名的方向,喃喃道:“不行,快走……不然的话……”
  他的话没说完,高坛突然发生剧烈的摇晃,山巅之上遥遥望去仿佛整个天地都在颠簸。和瑾站立不稳摔在石台上,回首望去身后就是浓雾缭绕的悬崖,根本无法估计有多深。她慢慢回醒过来,这才发现周遭的一切竟然如此诡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会来到这样的地方?
  “公主快下来!”在地动山摇之中即恒的声音远远传来,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她惊慌失措地寻找他的身影,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不料一只手却被牵制住,她低头一看,竟有一根藤蔓冲破石台,自石缝中钻出缠住了她的手腕。掌心立时袭来钻心的痛,鲜血马上溢出,顺着石缝中纤细的绿藤蜿蜒直下。
  这跟藤蔓竟然在吸她的血,和瑾大惊失色。石台的震动越发强烈,仿佛随时都将倒塌坠入身后的悬崖,她仓皇中摸到手边有一根冰凉细长的物什,握起来毫不犹豫地刺向被缠住的手。尖锐的银簪刺入双指之间,直没入石缝三寸之长。和瑾知道自己刺到了什么东西,缠在手腕的藤蔓像受到极大的痛苦般迅速抽了回去。和瑾收回手,手心像被钻出一个小洞,温热的血不停地流淌。
  藤蔓缩回石缝之后地震的趋势似乎愈演愈烈,几寸长的石缝不过眨眼间就已裂至丈许,眼看着石台就要断裂,即恒出手抓住和瑾,两人飞身跃下了石台。就在他们双脚离开石台的瞬间,随着轰隆的一声巨响,巨大的石台一断为二,无数碎石激飞而出。
  待碎石落尽,一切重又恢复了尘埃落定,两人才自野草中抬起头,各自都心有余悸。灰尘弥漫中石台裂开的缝间似有一个人影伫立其中,正一动不动观望着两人。和瑾心中一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在一片灰蒙中,她感到那个人也在同样凝视着自己。
  掌心的血还在流淌,方才正是它在汲取她的血液吗?
  “什么人?”即恒低声喝道。然而人影一动未动,又仿佛只是个死物。即恒按下心中疑虑,小心地上前正欲一探究竟,不料脚下不知踢到什么,那个人影蓦然动了起来,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突然向两人急袭过来。
  “小心!”即恒立刻后退防御,将和瑾挡在身后。然而人影已经到了跟前,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灰尘散去,两人定睛一看皆倒吸一口凉气,怎会料到眼前乱草之中的,竟是一具白骨。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就二了,这只怪 = =
石台里的这个人,是本文最华丽的酱油党,嗯
☆、白骨
  自石台之中现出一具白骨,这是两人都没有料到的事。这个人是谁,怎么会被封死在石台之中?
  即恒心念电闪,却仍旧不得其解。这座石台乃安雀的遗址,安雀盛行巫术,以活人祭祀的现象屡见不鲜,但是那个神秘的古国早已在百年前就已摧毁,而这具尸骨虽已有些年头,但绝对没有那么久远。
  在近几十年之中,这一处龙脉上进行过类似巫术祭祀活动的就只有十六年前……
  “即恒。”和瑾讷讷地望着躺在野草中的白骨,忽然问,“阵眼就是一个法阵的中心,是法阵最关键的位置,对吗?……我曾经听人说过,施术者会在阵眼以自己的血来封阵,防止法阵受到他人利用。如果施术者不幸丧生,那么解封之人便是他的血亲……”
  即恒沉默地看着和瑾紧紧握起的手,在那具白骨的头颅上,沾染着同样鲜红的血色。他俯下身,伸手覆住她的手。一滴豆大的泪珠便落在即恒的手背上,温热的液体自皮肤上滑落,逐渐消散了温度。和瑾怔怔凝望着躺在面前的尸骸,泪水不住滚落,泣不成声。
  即恒心情凝重,沁春园后山的林木之阵竟会如此曲折庞大,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十六年前甄玉棠在此布下阵法,随后叛军屠戮了沁春园,一场大火将沁春园移为平地。但据说那一夜过后就连叛军都没有从沁春园出来过。没有人能说清楚当年沁春园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整个沁春园仿佛人间蒸发,所有人无一幸免,唯有残破的楼阁和满园尸骨证明这一场血战真实发生过。
  沁春园一役之后叛军群龙无首,很快就溃不成军。在往后的十六年里天罗再也不曾发生过动摇国基的政变。
  难道甄玉棠是为了天罗而以身殉国,与叛军同归于尽了吗?即恒不由思忖,莫非真相的确如此大义,其间并没有什么隐情?甄玉棠明知天下易主,鸠占鹊巢,但她身为甄家继任者,仍然履行了使命,并以玉石俱焚的方式告诫先皇不该忤逆天道。
  ……如此说来,倒也在情理之中。
  这个身负奇责的女子出生在甄家就注定了一生的不凡,然而如今这般结局未免太过凄凉可怜。和瑾止住泪珠,这个化作白骨的人就是她的母妃?那个在梦中想要杀死她的母亲?
  和瑾从未想过会以这种形式与她相见。在梦靥里她无数次挣扎大喊,质问她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不要她这个骨肉?因为不爱她吗,因为她不该出生吗?但是她声嘶力竭的诘问淹没在火海里,与滚烫的业火一起将她模糊的笑容吞没,坠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每每在夜半时分惊醒过来,和瑾都觉得好似死过复又重生,而那个人的魂魄却一直缠绕在她身边,等待下一次抹杀的机会……现在她终于从梦境里走了出来,真实地站在她面前,她可以大声责问她,也可以尽情向她宣泄,可是她想要的答案却再不可能听到。
  “为什么……”她哽咽着呢喃,泪水涌出眼眶模糊了视线,森森的白骨在升起的旭日下镀上了一层暖色,仿佛饱满的皮肉。和瑾迟疑地伸出手,恍惚间似以为她能重生过来。
  “她不是你的母亲。”伸出的手被人截住,耳边传来即恒不太肯定的声音。和瑾怔愣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回过头望着他发愣,未落的泪珠随着眼捷的颤抖低落在脸庞上。
  即恒微微叹了口气,这一回却是十分肯定地告诉她:“公主,他不是你的母亲,因为这是一具男人的尸骨。”
  “什、什么?”和瑾木然地问。
  即恒的视线转向躺在地上的白骨。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女子的身形与男子相比较为娇小。甄一门位处南方,传言中甄玉棠虽然不是娇小玲珑,但也颇具江南女子的婉约。而这具白骨骨骼健硕,肩部较为宽阔,显然是一具男子骨骸。
  他将几处细节指给和瑾看,继而道出最关键的一点:“玉妃死于火焚,但这个人颈骨上有一道刀痕,左深右浅,如果他不是左撇子的话,应当是自刎而死的。”
  “那他是谁?”和瑾心情极度混乱,这个人竟然不是她的母妃。可是除了母妃,会在法阵里自刎殉祭,让自己的尸身封存在阵眼里的,又会是谁?
  即恒摇了摇头,不得而知。这具尸体应当是后来封进去的。石台是安雀的遗迹,安雀国并没有将祭品封入石台的规矩,而石台作为镇压之物,被人为打开后势必造成仪式的破坏。
  这么说来,这具尸体是有人为了破坏法阵而塞进去的。而这个不幸的人与甄玉棠有莫大的关系,他可能来自甄一门,也可能是宫里的人。不管怎么说,他都应该是和瑾的亲人,与那个破屋里守着秘密苟且偷生的女子一样,沦为真相背后的亡灵。
  悬崖边上传来细微的摩挲声,与昨夜林中绳索在地面拖行的声响极为相似,蚀心藤有所动作,它又想干什么。
  蚀心藤汲取了和瑾的血液作为解封的媒介,现在它恢复了自由,不再受法阵的束缚。失去契约束缚的妖魔是敌是友,吉凶难料,即恒立刻提起十二分的戒备,目光紧紧盯住悬崖的那一边。
  “公主,你身后有一条小道,你顺着小道下山,闭上眼睛往西直行就能突破迷障。记住一定不要被任何事物干扰,不论前方是山坡还是泥塘,一直沿着你闭上眼后的方向去。”他低声嘱咐和瑾,这是他研究地形想了一夜找出的突破口。
  和瑾却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头,望向悬崖呢喃道:“也许它没有心存恶意,如果它要对我们不利早就可以出手了。”
  “不尽然,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即恒神情沉重,眼角瞟过和瑾尚在流血的手,“一只自由的妖魔对血味和食物是没有抵抗力的,失去契约的约束,人类的法则对它们就不适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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