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鹿

第248章


  “暮成雪,可否给我一句话的时间?”即恒终于憋不住喊了一声,回应他的却是横剑而来的剑光。
  从朝阳宫一直打到这里,暮成雪步步紧逼,一口未歇。他毕竟是人类之躯,长时间高强度的攻击已渐渐损耗了他大部分的体力,雪寒剑的威力业已在微不可察的趋势下减弱。可反观即恒,虽时时处于被动的劣势,但应对之下除了些许微不足道的皮外伤,基本毫发无损。非但如此他仍有余力苦思冥想,一路寻思对策。
  这家伙的实力简直就像一只深不见底的黑洞。饶是暮成雪拼尽了全力仍然连他的底细都没有探清,不由愈发怒上心头,不论他说什么都置若罔闻,一轮未歇立刻又发起了下一轮猛击。
  两人一路交手之处砖瓦横飞,雷厉风行,宛如狂风暴雨袭卷着整个皇城内院。一时间人人自危,宫人们闻风而逃,四散躲闪,尖叫声此起彼伏。
  这注定是一个要发生大事的不眠之夜。
  一旁观战的不止是叫苦不迭的卫队长,还有陛下和集结而来的皇家精锐。陛下神情肃穆地看着暮成雪与即恒的战斗,沉声对身边的人问道:“依你之见,这两人谁的胜算更大。”
  甘希目不转睛地凝视战局,淡然回答:“少将军会输。”
  陛下微一挑眉,有些惊讶。他只问谁的胜算更大,甘希却直截了当地断言暮成雪必输,让陛下心头不由有些不悦。
  “何以见得。”
  甘希的回答也简单:“雪寒剑剑势已乱,撑不了多久。而那少年还未使出真实力。”
  他们都曾在天牢中见识过河鹿之力的骇人,被逼到绝境而爆发出的神之血的力量,虽陷于人世,却早已非人力所能及。无怪乎当年中原大陆的君主纷纷忌惮于河鹿的壮大,就连天上城的神明也要考量三分。
  陛下沉默了下来,甘希顺势便问道:“陛下,我们何时动手?”
  “再等些时候。”陛下冷冷道。
  甘希察觉到了主子心头的不悦,他也不催促,只是抬起头来望着月夜下狼狈不堪的宫殿,默默地提醒道:“美浓一战天罗死伤不少,国库一时可能吃紧,皇城不宜再大兴土木……”
  这个严峻的现实问题,终于让陛下加快了动手的决心。他勒令皇家护卫团一众精英将领操起准备好的家伙,向着两人交战的区域四散包围,冷声发布了皇令:“两个……一个都不留。”
  甘希早已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这只嗜血的猛兽摩拳擦掌,正要指挥手下的卫士出击时,不知谁望空喊了一声:“咦,那、那不是六公主吗?”
  陛下心头猛然一怔,连忙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长空皓月之下,一个少女的身影正孤单地站在朝阳宫顶上。她的身子单薄得犹如一张纸,风鼓起她的衣袖飘扬在月夜中,仿佛降世的仙子正欲乘风而去。
  纤白的手臂遥遥伸向头顶的夜空,夜幕中星光大盛,一颗星正悬于她的头顶闪耀灼灼光华。原来不知何时,天空上一颗明亮的辰星破夜而出,夺目的光芒压得明月也黯然失色。清冷的光华似流水一般倾泻而下,将整片大地都铺上了一层银色的清辉。
  那正是传言中,象征了六公主命运轨道的云罗星。
  在众人屏息凝注的目光下,云罗星爆发出了前所未见的光彩。犹如烟花炸响了夜空,掀起了一片绚丽的狂潮,几乎将天地都灌成了一片银色海洋。
  每个人都被眼前的奇观所震慑。
  然而不过瞬息,这颗被载入了天罗国册的祥瑞之星倏然光芒散尽,油尽灯枯。在众目哗然中,在刺目的余晖里,悄然自夜幕里坠落……
  ***
  睁开眼睛的时候,小蛇娘并没有像初次附身成功那样兴奋。一路追踪至此,它不断借用人类的身体当做媒介,“走”到这里的时候已经相当的累了。
  它才出生不久,就已历经了两次长途跋涉。一次为了寻找依托,一次为了成全依托,没有人告诉它,原来活着是一件这么累的事。不停地往前跑,好像身后有一个不知名的怪物在追赶。
  它尝试着坐起来,这具身体的虚弱程度却让它费了很大的劲。视野灰蒙蒙的,手脚柔软无力,险些无法控制。
  一个人的身体虚弱到这种程度,多半是快要不行了……小蛇娘悲伤地想,出发之前怎么忘了和即恒约定好,只要把人带到他面前,甭管活的死的都应该算数。
  想到这里,它又一次为自己的倒霉而惆怅。可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向主人交差吧。
  好在这具身体虽然虚弱,可还算硬朗,并不比外面那些尖着嗓子的男人差。小蛇娘伸脚下地,从床上小心翼翼爬下来,踉踉跄跄地踩上了冰冷的地面。
  凉意顷刻直从脚底心钻上来,冷得它打了个寒颤。门就在目光所能及的尽头,眼前的景色却仿佛蒙着一层模模糊糊的白雾,穿越白雾后的门扉在并不算远的距离,视野却产生了一丝遥远的错觉。
  不知怎的,小蛇娘感到心里发慌。尽管和瑾的身体犹如重逾千斤,它仍然使出吃奶的劲头一路小跑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早点逃离这个幽笼般的密室。
  色彩斑斓的帷帘像万花筒一样晃动,小蛇娘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它埋头一路往前跑,向着记忆中石梯的方向直奔而上,终于推开了那道门——
  一个满脸胡渣的男人正坐在它床前,望着它的眼睛里写满了复杂的情绪。身后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里冰冷入骨:“陛下,那妖妇诞下的孽子万万不可留!陛下三思啊!”
  男人恍如未闻,他只是颓然地看着它,满面的沧桑将那张原本有些英朗的容貌盖上了一层憔悴的痕迹。
  这里……是什么地方?小蛇娘惊奇地望着四周,只见视野所及之处均是华美而瑰丽的布置,与那间密室相比愈显富丽堂皇。在小蛇娘看不见的某处,还有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岁月风蚀的苍老缓缓说道:“陛下,这孩子命格诡谲,于陛下,于天罗,恐怕都是不祥之兆……”
  老者的话也不过是让男人的眉头锁得更紧罢了,原本就拧成了八字的双眉,此刻更如两条扭曲的虫子趴在男人额头上,挤得歪歪扭扭。
  小蛇娘也顾不了自己此刻身处迷境,望着那对眉毛就忍不住笑了出来。一声咿咿呀呀的含糊笑声从自己嘴里响了起来,把小蛇娘吓了一跳。可没想到,那个男人比它吓得更深,他睁大了眼睛直盯盯地看着自己,两只眼睛目光灼灼,似要将它看出两个洞来。
  小蛇娘被他的目光骇住,一瘪嘴又哇哇地哭了起来。婴孩的啼鸣声旋即在华贵的卧室里回荡,男人长长地舒了口气,对身后力谏的两个人摆了摆手,伸手抱起了小蛇娘。
  “你们都别说了,这是朕的女儿,是朕……最心爱的女儿。”
  视野之中男人憔悴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心酸与涩意,可他怀抱着婴孩身体的手臂却充满了温暖,暖化了小蛇娘冰冷的心。
  原来这是这具身体的记忆……小蛇娘明白了过来。在生命垂危,身体虚弱的边缘,小蛇娘侵入了和瑾的记忆。它不仅占据了她的身体,还不小心触碰着她不为人知的伤口。
  一个出身显贵的女子的人生,开始总是无比美好的。尽管与常人多有不同,但和瑾的童年过得十分美满。
  无数画面走马观花似的在小蛇娘面前一一闪过,它陷在她的记忆里,与她一同感受欢喜,雀跃,惊惧,还有悲伤……不知从何处起,那些明媚的色彩逐渐黯淡了颜色,灰暗中开始逐渐弥漫鲜红的血色。
  一场暴雨里的谋杀拉开了所有虚伪的假面,刀光破雨的锐利让小蛇娘吓得连声尖叫,它闭起眼睛不敢再看,那雨声却如排山倒海般倾轧过来,几要将它吞没。
  小蛇娘闭着眼睛没命地往前跑,黑暗却如海潮翻涌,在它身后翻卷直追。它只觉得心口像被一只手狠狠攫住,憋得它无法呼吸。
  救、救命——
  它拼命地呐喊,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直到无尽的黑暗中忽然隐隐传来了一道光,小蛇娘欣喜若狂,直往光源处奔去。
  呯地一道骤响,屏风翻然倒地,小蛇娘在迎来的光亮中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熟悉得让它热流盈眶,万万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呜呜,主人你终于来救我了……”小蛇娘感动得直掉眼泪,不由分说,一头扑进即恒的怀里放声大哭。
  主人简直不像它所认识的那个主人。他紧紧地将它拥在怀里,用最温柔的方式吻着它零落的泪珠。小蛇娘脸红得简直要烧起来,急忙从他怀中挣脱,正要张口质问,即恒却已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这竟然,还是幻境!
  巨大的失落与孤寂顿时将小蛇娘打垮,它无力地跌坐在地,再也站不起来,即使想哭,也已流不出眼泪。这一路所经历的大起大落,就如失控的风筝在狂风中摇摆,没有一刻不在担惊受怕,没有一刻不在强撑镇定……最终,却是在那个毅然离去的背影中,终于断了紧绷的弦。
  主人我好恨你,你居然抛下我……怨恨在小蛇娘的心头不断地盘旋,它几乎要疯狂了,这般沉重的痛苦和压抑让它几乎发狂,让它几乎难以喘息……
  就在意识濒临崩溃的边缘,小蛇娘忽然意识到——不,不对!
  这不是它的记忆,不是它的感情……更不是它的意识。
  小蛇娘惊恐地发现,它已经被卷入了和瑾的意识,已经逐渐被这具身体的意识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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