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父亲聂荣臻

第35章


一流的医院需要什么?需要一流的人才,一流的设备。” 
  我对他说:“你又替人家操心了。怎么不说句感谢的话?” 
  他说:“医生护士给人看病,是应该的。我给他们提这个要求,他们要是做到了,你说是不是更好?” 
  想想也是,这种话现在不新鲜了,而在1982年,应该算是有远见的。 
  他88岁那年,得知我国激光核聚变实验装置建成时,高兴不已,马上张罗着给王淦昌、王大珩两位大科学家写信,信中高度评价他们的研究成果“对我国经济和建设都具有重要意义”,还特别强调“尤其是整个工程体现了自力更生和勤俭节约的原则,更值得赞扬”。王淦昌看到信,很受感动,他感慨地回忆说:“聂帅身体已很不好了,基本上不能行动。我几次去他家里看望,他仍然关心着我们的科技事业,关心着我们这些知识分子。当我向他汇报我在能源领域,特别是聚变研究方面的看法时,他聚精会神地听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态。”   
  操不完的心(5)   
  1990年,父亲已经91岁,健康更差了。但他关心我国科技事业的心情有增无减。7月16日,得知我国首发捆绑式运载火箭在西昌发射成功后,当即致电祝贺,以表达他喜悦的心情,他高兴地说:“这在我国火箭发展史上,又是一个创举吧!”这次试验安排比原计划推迟了几天,因为在检测时发现了一点故障,当时,我们没有隐瞒他,免得他总惦念。听说实际情况后,他立即吩咐秘书写信,告诉国防科工委的领导:“这样推迟几天是对的,慎重一点好,把原因查清楚,问题解决了再发射。”他的话传到西昌,令在场的人受到很大鼓舞。 
  父亲去世后,刘华清有个座谈讲话,他讲道:“每到他家去汇报请示工作,他都很热情,谈完工作,常留我吃饭,使人感动。特别是我到军委工作以后,他虽然退休了,但仍时刻关心党、国家和军队的大事,关心国际国内形势。过上几个月,我总要到他家去谈谈。他也提出他的看法。他很重视国家和军队的建设,重视保持军队的光荣传统和保卫好国家安全,他讲了很多很好的意见,使我们很受启发很受教育。这么老的一位元帅,时刻关心国家、军队的大事,鼓励我们更好地工作,确实对我帮助很大。” 
  刘华清还回忆说:“在海湾战争紧急时期,老帅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但他仍忧国忧民,关心国家安全,一周之内找我谈了四次,还找迟浩田以及北京军区的领导同志谈了几次,希望我们转告江泽民、李鹏、杨尚昆同志,提醒大家要保持高度的警惕,保卫我国的安全,不要疏忽大意。那时聂帅已是92岁高龄的人了……” 
  自从六十年代初我和老丁结婚后,因为是家里惟一的孩子,我们一直和父母住一块。父亲行动不便后,只要我和老丁一进家门,他总要问长问短,问来问去总是离不开科技工作。尤其是有重大任务,比如卫星发射、新型火箭试验、新武器试验等等,他更是备加关心。成功了,他比你还高兴,不顺利乃至失败了,有时他也有心烦的流露,但更多的是讲鼓励的话。 
  在父亲生命的最后几年,因为医生有交待,要想法让他安静,不能再让他操心,不让他劳思费神受刺激,所以我们有些事情尽量瞒着他。江泽民等中央首长来看他时,也都指示我们:不要让老帅再为国事操劳,你们要学会报喜不报忧,要老人家心情愉快,健康长寿。 
  可是,当他发现我们有些事情瞒着不说,他就生气了。有一次发牢骚说:“不错,我们是‘圣贤’(剩闲的谐音,意思是剩下的闲人)之人了。”又有一次,他对丁衡高发火,说:“不错,我们是废物了……废物还可以利用嘛。”他的意思是,他虽然年纪大了,干不了什么了,但还可以帮着出点主意。 
  所以,他在许多场合表示:“我下来了,不管事了,但不能不关心事啊,尤其是科技方面的事。” 
  面对这样的老人,有时我们既心疼他,又感到很为难。 
  在他去世前的两个月,1992年的3月,我们要为澳大利亚发射同步卫星的事,他早早就知道了,而且也知道这次“打澳星”非同寻常。虽然这不是我国第一次发射外星,但这次的重要性在于我们用的是新型大推力火箭——“长征二号”捆绑式火箭,这种火箭如果发射成功,将来发射宇宙飞船也将采用它,所以对国际国内影响都很大,非常重要,中央也非常重视。 
  父亲具有灵敏的嗅觉,你想瞒着他,根本不可能。2月中旬,某家报纸上登载了一篇打澳星的报道,牵挂这事的父亲让秘书念给他听,其中特别讲到我们如何认真准备,虽不能说万无一失,但也是非常有把握。他听了,心情才稍安些。等到即将发射那几天,他的病情已经明显加重,心力衰竭相当严重,但他每天仍要询问有关澳星发射的情况。 
  真拿他没办法。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想好好休息,还在操心。你见过这样的老人吗? 
  然而,澳星发射失败了。 
  这消息能不能告诉他?我们和医生都很为难,就怕这个不好的消息会使他的病情加重。想瞒着他,但又没法瞒住,他天天问情况,报纸、电台、电视等媒体也会公布。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们商量还是婉转地告诉了他。 
  他躺在躺椅上,一听到这个不好的消息,似乎觉得很突然,马上就说:报纸上不是讲,准备得很充分吗?在场的人无言以对,只好说,现在具体情况还没弄清,等有进一步的情况再随时报您。又安慰说,您不要着急,我们科技人员的技术水平和作风都是过硬的,都是您培养出来的,如果有什么问题,会很快处理好的。 
  他听后,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早晨醒来,他就问有无新情况。秘书告诉他,已连夜将澳方卫星安全地拆卸下来,交外方保存,我们将继续分解检查。他若有所思地说:“是啊,哪能保证每次发射都百分之百成功?正像没有常胜将军一样,我们过去发射和试验都有过失败的教训,只是由于严格要求,才把失败降到最低限度。”   
  操不完的心(6)   
  很快,澳星发射失败的原因找到了,我们把原因告诉他,他点点头,说:“找到了原因就好。” 
  直到他逝世前的几天,他还在问有关情况。 
  他关心载人航天,关心南极考察。我们告诉他,这两件事情中央同意了,他欣慰地笑一笑。在阳光下,我感觉他的笑容特别纯真。 
  我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总是为别人操心,为国家的事情操心。他是习惯了,想改也改不了。 
  有句话他时常挂在嘴边:“居安不能不思危,闻之不能不过问啊!”   
  行将归去,别情依依(1)   
  1990年10月15日,86岁高龄的邓小平来了,来看望他的“老兄”。小平叔叔上前,与坐在轮椅上的父亲握一下手,亲热地打着招呼。老哥俩坐得很近,二人互相凝望着,目光里都流露出绵绵的关爱和问候。 
  小平叔叔说:“过了90,就是胜利。” 
  这时父亲眼看就满91了。 
  于是,父亲微微一笑,说:“那就算是胜利喽!” 
  话落,他们发出会意的笑声,那无拘无束的样子,像一对调皮的孩童。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结果,他们就像约好了似的,父亲活了93岁。小平叔叔也活了93岁。按小平叔叔的观点,他们老哥俩都是“胜利者”。 
  晚年的父亲,经常沉浸在对老战友的怀念与回忆中。 
  大约是1977年的5月上旬,任弼时叔叔的儿子任远远来到我家,说要送给聂伯伯一件礼物。我带他来到父亲的办公室兼会客室,远远拿出他亲手制作的礼物——一个台灯,递给父亲。上面写着两行字:“为革命的先锋、英雄、功臣——敬爱的聂荣臻元帅制。你的战士任远远。” 
  父亲很高兴地接过这个台灯,夸奖了远远几句。他告诉远远,同时也告诉我,1936年10月,任弼时和贺龙率红二方面军到达陕北后,任叔叔曾送给他一台照相机,那时候父亲特别喜欢拍照,他拿着任叔叔送的相机,拍了不少照片,他于1937年6月拍下的一张红一军团帮助群众夏收的照片,解放后被军事博物馆收藏了,他曾在那张照片背后写下过一段话:“我们是人民的红军,准备一切牺牲,为着中华民族的独立自由而斗争!我们是工农的儿子,应该随时随地给工农劳苦群众以实际的利益和帮助。” 
  远远制作的这个台灯很粗糙,但当时谁也没想到,父亲会一直使用到去世。他用了整整15年。他去世的那天晚上,不少中央领导来到他的卧室,有人注意到了这个手工制作的小台灯。也许父亲出于艰苦朴素的原因,一直不愿换新的,但是,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原因。买个新台灯需要不了多少钱。父亲主要是出于对老战友任弼时深深的怀念之情,这才是他的本意。父亲说过,任弼时叔叔去世的时候,才46岁,是新中国成立后,最早去世的高级领导人,还说他很有才华,很有智慧,对党无比忠诚,死这么早太可惜了,可以说没享过一天福,他非常怀念他。 
  在父亲的晚年,随着老战友一个一个过世,他一次次地沉浸在悲痛的漩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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