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初恋--爱比死更冷

第14章


我想说,那时哑巴可能已经爱上太保玛丽娅了,哑巴不再提着糨糊小桶到处刷梅毒广告,不再是个绝缘体,不再经常用目光和我交流。 
  虽然这么说有点可笑,可哑巴的确是——变得沉默了。   
  爱比死更冷 4(5)   
  某天当一个猥琐之辈当着哑巴的面摸太保玛丽娅的屁股时,哑巴忽然爆发了。他顺手一瓶子砸碎在那个猥琐之辈的头上。那个可怜的家伙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慢慢从椅子上滑下去,好像那张该死的椅子有八百公里长一样。从那天起,哑巴的动手就形成了一种致命的毒辣和冷酷的风格。这件事闹得不大不小,一些太保玛丽娅的死党都知道哑巴在团队中的分工,他们趁着人声鼎沸的混乱局面把哑巴拉出人群,在警车呼啸而来前把哑巴从后门送走。由于抓不到真凶,那脑袋缝了十八针的猥琐男提出向夜总会索赔,这搞得领班很尴尬。有人在领班耳边煽风说这可能和太保玛丽娅那伙人有点关系,领班也觉得最近手下的那群人有瞒着他的猫腻,于是一怒之下扣了所有人的当月奖金。 
  事实上,这点钱对太保玛丽娅一伙已经显得无所谓了,他们制贩假酒的利润非常之高,以致太保玛丽娅开始过起了夜夜笙歌的日子。虽说她对外宣称酒精过敏,可每次太保玛丽娅带着我们出去玩乐时都会喝醉。有一次她走进包房后便脱去外套,露出一身火辣旗袍装,在我和哑巴、智障的目瞪口呆中,在狂热的摇滚乐中,她举起一瓶红芳酒大吹喇叭。要不是哑巴冲上前去夺下酒瓶,我怀疑这么喝真会喝出人命。 
  而太保玛丽娅每次脸色煞白地吐完从厕所出来后,都会扶着墙缓缓地向我走来——面若桃花,两只眼睛迸射出惊人的惊艳,我低下头时感到丝丝失落缠满心头,抬起头时看到太保玛丽娅的长发神经质地披散下来,遮住她贴在冰冷墙壁上的妩媚脸庞,她喘着气说:“我快死了,送我回家!” 
  哑巴走上前来,轻轻而坚决地推开我,扶起太保玛丽娅向外走去。 
  如何把Jim同志连根带叶地从岚的心中拔除成了我和太保玛丽娅的睡前议论的主要话题。太保玛丽娅以狗头军师兼半瓶子醋热心老政委的热情提出了很多方案,其中有两个计划特别让我心动—— 
  “百口莫辩计划”是这样的:某天当Jim正和岚在餐厅幽会时,太保玛丽娅走到Jim身边,做出人海邂逅状。关键是非常幽怨之眼神,太保玛丽娅的意思是从头到底不说一句话,“光用眼神就够明白的了”她洋洋得意地在帘子后说,“我就盯着他看,需要的话流两滴眼泪也易如反掌。他越显得摸不着头脑就越显得卑鄙。他要是说出认错人之类的话,那就老太太喝粥——无齿下流到顶了,老咸鱼板板翻不了身,死得透透的那是肯定的。” 
  我惊叹于女人在这方面的天生毒辣。 
  “最最最后……祝祝福他……幸福。”我强烈建议。 
  帘子后沉默了一会儿,太保玛丽娅认真思考后说:“厉害……” 
  “佐罗计划”也不错:某天当Jim和岚散步至幽静处,哑巴和智障以社会混混状出现,并与Jim发生口角,继而把他打得满地找牙。关键时刻我以佐罗状登场,以花拳绣腿打跑哑巴和智障,在Jim戴上被打烂的眼镜时,我潇洒地站在岚面前迎风擦去嘴角流出的红色番茄汁,以便和Jim形成鲜明对比。 
  一开始我俩都喜欢“佐罗计划”,因为这样比较解气。但太保玛丽娅提醒我说女人比较容易同情弱者,再说万一是哑巴和智障被Jim打得满地找牙也未可知,遂放弃。 
  隔着帘子的夜夜对话就此延续下去,方案层出不穷,招招置Jim同志于死地。路灯光混合着月光洒满亭子间,楼下传来通宵搓麻将的哗啦啦声,远处开始有野猫叫春阵阵,如评弹说唱般,一停,一顿,一啜泣,似乎悠悠故事便会在万赖俱寂中缓缓铺开去,直到瞌睡玩命袭来。 
  梦中那些肥胖的黑白小熊猫咕噜噜地滚动在我和爷爷身边,阳光好到一切宛若天堂。   
  爱比死更冷 5(1)   
  中考的日子渐渐临近,我方才想起这一年来什么都没复习过。岚开始硬逼着我复习数理化,她对于我考美专一事是如此上心,到后来这简直成了她的业余爱好。惟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为了晚上盯着我复习功课而冷落了Jim,这个什么也没得到的小胡子男人看着我时有点迷茫,虽然他帮我介绍了美专的老师单独辅导,可我对他依旧没有半分感激之情。爷爷的病情时好时坏,父母的音讯若即若离,哑巴和太保玛丽娅有点说不清道不明,智障则在咔嗒咔嗒的小机器上取下一支支的宾馆小牙膏,仔细装好,快乐无比。如此这般,多伦路迎来了九三年的盛春。 
  盎然春意中百花烂漫,我却咬着笔杆子枯坐在写字台前完成岚昨晚布置的功课。我恨算数,恨到天荒地老。很多算数的题目简直荒谬到可笑,比如说它问你一个池子放水的同时又在进水,那究竟需要多久才能把池子填满?我靠,这不是浪费水资源吗?再说为什么要这样呢?更令人厌恶的是题目中总是有个叫小明或者叫小红的傻逼遇到很多根本就没必要解决的问题,比如说小明在放羊,羊每天要跑掉一只,可每个月又有若干小羊出生,问小明一年下来卖掉羊后能赚多少?我想问凭什么我的思考方式非得在这种极度愚蠢的状况下展开?!我要是小明的话,首先要搞清楚的当然是凭什么每天要跑掉一只羊?羊是自己跑掉的还是被人偷掉的,或者是被狼吃掉的?连这个问题都没解决,就光想能赚多少钱,这不是亡羊不补牢吗?当然我最头大的是代数,数字本身就够讨厌的了,现在还要用更可恶的英文字母代替,操,明明是一串英文字母,竟然就能算出一个阿拉伯数字!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其实这就像某些人永远分不清红色和绿色一样,这他妈是天生的啊!但我却要因为人的无数种天分中这单单一项的缺失,付出不能好好画画,天天向上的代价,这是什么狗屁制度?有什么科学依据?还讲不讲道理让不让人活了? 
  埋怨归埋怨,但要是晚上交不出那些功课,岚是会生气的。仅仅是为了这一点,我才忍气吞声,受尽煎熬地把笔杆子全部咬烂,把岚买来的那些模拟试卷痛苦涂满。 
  哑巴和太保玛丽娅开始敞开了花钱。 
  我不知道他们在制贩假酒的过程中究竟赢利多少,太保玛丽娅和哑巴开始对此讳莫如深。智障只要有人请客吃饭就心满意足了,而我却感觉是被排挤了,被孤立了。朋友归朋友,可哑巴和太保玛丽娅竟没把我当成暴利团队中的一员。他们穿着情侣装出入各类豪华场所,想起来时才叫上我和智障。我走在日益沉默的哑巴身边,感觉昔日的兄弟面目模糊,难以辨认。 
  “你们干过了吗?”我用目光问哑巴。 
  哑巴难得地微微一笑,下颚微微一抬,意气风发得我想抽他——至于这么得意吗?!我失落地跟在他俩身后,看着太保玛丽娅和哑巴的手紧握在一起,隐约有根小指在哑巴的手心里挠痒痒。 
  那天晚上太保玛丽娅开了间KTV包房,以便戆大帮尽兴胡闹。九三年的KTV包房并不像现在这样遍地开花,好一点的KTV价格更是昂贵得离谱,但太保玛丽娅拿出一张金色的信用卡扬了扬,说:“刷!”那天晚上我犹豫许久没有去岚家复习功课,我可以想像岚必定气咻咻地盯着门,想等到门被敲响的那一刻责问我为什么迟到。可岚从约定的六点一直等到晚上十点,从恼怒等到睡着,也没有等到我来。那晚太保玛丽娅第一次没想喝醉,她有节制地抿一小口红酒,看着哑巴时目光中泛起柔情。我拍桌子大呼:“干!”举起一大杯啤酒伸到太保玛丽娅的面前。 
  当时太保玛丽娅已经辞职,她租下吴淞码头某个装卸站里的一间空屋,专门收购夜总会里扔出来的名贵酒瓶。谁都知道那些空酒瓶是用来干吗的,太保玛丽娅大胆地把秘密放到桌面上来,让另外几家夜总会的下层员工也参与到其中,以便扩大经营规模。她和哑巴越来越少地出现在多伦路,偶尔回来也是半夜。某天晚上我整夜失眠,我习惯性地拉上帘子,但是听不到帘子后太保玛丽娅的呼吸声。我打开熊猫,点了一根解闷烟,忽然明白没有了她和拉开一半的帘子,熊猫便也失去了意义。 
  其实那时我们都还是孩子,我们都只有饮食男女的需求,谁都不曾想到那间装卸站里的小空屋会变成后来的罗亭城堡。 
  太保玛丽娅犹豫了一下,用目光询问哑巴是否要喝了这一大杯,我感到一阵气苦,继而先一干为尽,逼得太保玛丽娅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口喝干了那一大杯啤酒。然后我夺过话筒开始唱歌,惟有唱歌时我才不结巴,但五音不全到离谱的地步,可见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事。我唱的是谭咏麟的《青春梦易老》,发育期的嗓音比破锣还难听,可我不依不饶地一句句吼出歌词:“青春梦易老!青春梦易老!寂寞它无处可逃!” 
  太保玛丽娅唱了改编版的《钞票代表我的心》:“你问我钞票有多少,我背景好不好!我的心不移,我的爱不变,存折代表我的心。你问我钱包有多深,就爱我有几分,你来摸一摸,你来翻一翻,口袋早被你掏光。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深深的掏口袋,叫我痛苦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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