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思念旧时光

17 第十七章


色粉画是用干粉条状的彩色粉笔在有颗粒的纸或布上画就,利用色粉笔的覆盖及笔触的交插变化产生丰富的色调,既有油画的厚重又有水彩的灵动,效果十分独特,几个世纪以来备受推崇。由于色粉的附着力比起一般的颜料差了许多,笔触轻的画用嘴轻轻一吹就能吹掉一层,所以,这些画的保存尤为重要。最常用有效的方式就是完成后立即装裱在表面有玻璃的画框中。
    偶尔,也有一些色粉画画出来的目的并不是被保存。譬如,在人行道或者广场上画画,这种画保存的时间长短取决于该路段的人*流量和天气状况,一幅花了几十个小时的画从完成到面目全非,最好的情况不会超过一个星期。
    但你也不用觉得可惜,制造噱头、夺人眼球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至少我这样认为。
    李时是色粉画家,他大学专攻的就是色粉画。我们的院长曾经毫不吝啬地赞赏李时的色粉画“充满魅力”,“是她所有学生里最出色的”。他的作品有着鲜明的色彩和强烈的明暗对比,笔触细腻流畅蕴含力道,画面浓墨重彩却不落俗套,常常让人有心潮澎湃的感觉。
    以前,看他的画能让我感受到强烈的激情,直抒胸臆的美冲击我的感官,而现在,他的精力很多都奉献给了商业活动,连画风也趋向出版商更钟爱的插画风,无数近似色的罗列出所谓清新平淡的效果,他们称之为“治愈”。
    他并没因此失去我的尊重,我依然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因为我比谁都清楚,他做出这些改变,比我想象中更难、更煎熬。
    我趴在晒得发烫的地上,膝盖下垫着一个沾满粉末的坐垫,左手撑地,用右手的三根指头捏着一根软粉笔,仔细描绘一条蓝色的芭蕾裙。
    在我面前的地砖上,是一幅德加的《蓝衣舞者》的放大版,我的左边是梵高的《向日葵》,右边是雷东的静物鲜花。
    我们在一块九宫格状的方形广场中央,按照三行三列的顺序排列,九个人画九幅不同的色粉画。大多数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印象派,梵高和莫奈居多,不是因为好画,只是因为在粗糙的地面上,重色彩不重造型的印象主义往往事半功倍,花较少的时间就能达到形似。
    只有李时选了蒙娜丽莎。相信所有画西洋画的人都曾以极其严谨的心态临摹过这幅画,画中细腻得接近完美的细节是无法敷衍的,一旦露短,必然引起这里的其他同行侧目。他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我们都是他带来的,他必须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做事。
    德加的画我临摹过很多次,这幅芭蕾舞者我都能默写出来,即便如此,从早晨八点到现在,六个小时过去,我仍然没有全部完成。更别提精雕细琢的李时了。我看到他盘腿坐在不远处地上,全神贯注地挥动着手臂,抬头休息的时间都不曾有。
    因为怕引起颜色变化,我们并没有用遮阳伞,一人戴一只帽子来对抗初夏猛烈的日头。我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顺着脸颊滑落到下巴,再从下巴滴落到地面,在蓝裙子绽开了一朵深色小水花。我玩心顿起,想给两个舞者滴两条项链,可惜最后一颗珍珠还没落下,最早的一颗已经蒸发干净了,只留下了几乎不可见的水痕。
    后面的两个小时,先不说炎热的天气,我几乎每画一笔就需要抬头缓解脖子的刺痛,滋味实在不好受。
    结果我是第一个完成的。我签上自己的名字,抖着麻木的腿站起来,迫不及待地伸展身体,似乎听见骨骼里四处传来的咔嚓声。
    拿了一瓶水,走到李时边上,他正蹲着画蒙娜丽莎细嫩的手。
    我也蹲下去,摘下帽子给他扇风,他背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他头也不抬地说:“搞定了?”
    我嗯了一声,问他要不要帮忙。
    他说:“要,用力扇,不知哪个设计了这个艺术广场,四面都是高层,一点风都没有。”
    我说:“你随便选个高更马蒂斯不行?非要耍酷在这里画达芬奇。”
    艺术也是消费品,这些画出现在这里,本意就是被消费和消耗,我爱达芬奇,我也爱高更,如果是在画布上,我愿意花无限的时间精益求精,可是,在这里,我会考虑是否值得。
    不可否认,这是我功利性的一面,李时此时就显出了高姿态。
    “你们都是画油画的,或者就是水粉丙烯,我不一样,这是我的专业,没有难度怎么体现我的艺术追求?再说,主办方指名要办这个‘世界名画展’,我总得画幅人人都叫得出名字的吧。”
    我看了看时间,又说:“五点拍照,你来得及吗?”
    “肯定没问题。”
    我让他喝了几口水,又帮他点了根烟塞到嘴里,他叼在嘴角,挥挥手,让我去凉快地方呆着。
    我站起来,围着场地转了一圈,发现大部分人已经完成,都躲到树荫下面抽烟去了。
    看见我过去,一个女画家递给我一支烟,细细长长的薄荷烟,有着淡绿色的滤嘴,看上去清新无害。我几乎想都没想就接了过来。这样的重体力劳动下来,没有什么比这更解乏的了。
    点上,猛吸了一口,吐出长长的白烟,看着它慢慢消散在空气中,我不自觉放松了下来。
    一根很快就抽完,女画家又递给我一根,我摆摆手说:“其实我已经戒了。”
    她露出明了的笑容,说:“我也戒了,只有画画的时候才抽。”
    我看了她一眼,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用下巴指了指我的画的位置,示意我去看。
    我转过去就看见那里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其中一人的身影我很熟悉。
    带着十分的不情愿,我从树荫走回炎炎烈日下,倾刻间出了一层薄汗。
    “小川姐!”周东亭一脸笑容向我打招呼,他穿着一身细条纹手工西装,潇洒倜傥,最重要的的是,衬衣加外套,脸上却不见一滴汗。
    他身边是上回那个叫裴爽的小姑娘,今天穿一条白色的裙子,清纯如泉水,有些羞涩地冲我点头。
    如此养眼的一对俊男美女给我带来难得的清凉,即使他们正站在我的舞者模糊不清的脸上,我依然心生好感。
    寒暄过后,我说:“你们怎么在这里?”
    周东亭说:“来参加启动仪式。”他指了指我们身后的大楼,继续道:“艺术中心的‘新苗计划’。”
    我笑着说:“原来是老板来验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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