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雨来得很急,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树叶上,汇聚成一条不断的线,直直从叶尖流到地面。亭子四面被白花花的雨帘包围,里面的人或焦急或耐心地等雨停。
小亭子不大,就是平常公园里水塘边供人歇脚的那种,沿栏杆的一圈座位和中间石凳坐满了人,我挨着靠里的石柱站着,李时在另一边跟几个我不认识的画家说话,叫我过去我就假装看风景没听见。
山风裹挟着小雨滴,吹在脸上凉丝丝的,酷热的暑意消散了不少。又一阵急风刮过,我左眼一蜇,不知什么东西掉了进去。我连忙用手背揉了两下,没揉出来,倒更加刺痛,只好招手叫李时。
李时快步走过来,扒开我的眼皮,用力吹了几下,什么都没吹出来,倒吹得我直翻白眼。
他抬高我的脸看了看,两手按住我的脑袋两侧,突然嘴一张,吐出半截鲜红的舌头。
眼看着那红舌不由分说向我靠近,就要到鼻子跟前,我一惊,两手一挡在把他隔开,嫌弃道:“你这是哪学来的新毛病?”
“反正比手干净。我刚和他们下棋了,你自己选 。”
想到石桌上那副黑得发亮的不知在这里多少年的象棋,我只好撇撇嘴说:“……那你麻利点。”
我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他的下巴,如果明知有东西向你的眼睛靠近,闭眼保护是一种本能反应。就当他的舌尖快碰到我的眼睫毛,我脖子一缩,没忍住。
“你没有什么传染病吧?我的眼睛对我非常重要。沙眼啊白内障——”
不等我说完,他低喝着打断我:“我的舌头没有白内障!”他一手固定我的后脑勺,一手扒开我的眼皮,话音刚落,嘴唇就到了我眼前。
舌头接触眼球的感觉非常诡异,很难用语言形容。出乎我意料的,一点都不疼,因为舌头非常软,比想象中还要软,带着一点温度,但感觉还是很诡异。我背靠在柱子上,手还保持推挡他胸膛的姿势,全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好在他的舌头很灵活,我感觉那小小的舌尖在我眼球上扫了两圈,之前的异物感就消失了。
我用力眨了两下,上下左右转动眼珠,确认是不是真的弄干净了。
这时我发现,两边的坐着站着的人都看着我,眼神暧昧。我心说,这果然不是正常人类处理问题的方法。
李时漱口回来,问我好了没。
他一问,我习惯性地抬手去揉。
他眼疾手快地抓住我的手,说:“别揉,你的眼睛不是对你很重要的吗?”
这人还真是爱用我的话噎我!
我刚要回嘴,他看着我手上的戒指咦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开始戴首饰了?”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留短发了?”我指了指他的头发反问道。
自我认识李时开始,他就是一头艺术家式的飘飘长发。当年我穷得买不起画材,听说头发可以卖钱,就让李时带我去收头发的理发店,一头及腰的长发卖了八十欧元,我很满意,也很无奈,因为那时我辛苦画一星期的画都卖不了这价钱。那理发店的老板问李时卖不卖,被他一口回绝,其实他的经济状况不比我好多少。自那时起,我一直留着短发,而李时则把他的长发当成标志似护着,别人说什么都没剪。
但是上周,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声不吭把多年的成果全剪了,理了个干净利落的短发,让我一时很不习惯。
此时,外面的雨势渐渐收住,临近中午,不少人纷纷离开。我站得腿酸,见有座位空出来,就坐下来休息。
李时也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望着我:“最近和你那个初恋干柴烈火进展神速?”
一会儿功夫人已经走完了,亭子里只剩我们两个,他说话本色很多。
我淡淡地回答:“我们分手了。”
他惊诧地问:“为什么?还是因为他妈?”
我想了想,简短答道:“历史遗留问题,属于不可调和的矛盾,”我用下巴点了点石桌上的棋盘,下了个结论,“死局,无解。”
“你看上去倒不是太在意,不像你啊……碰到他的事,你一向很放在心上……”
“这个局面,我们一开始都是有准备的。即使回避不谈,心里也很清楚,所以,不算意外。”
听完,他用更疑惑的眼神看着我:“那你在跟谁同居?”
同居?既然他这么认为,就让他继续这么当是同居吧。
我抓了抓头发,说出一个名字。
他先是瞪大眼睛,随后皱起了眉头,川字的,很深。
“你怎么还是和他勾搭上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他的女朋友比你画过的模特还多!”
“我也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放心。倒是你,”我话锋一转,斜眼看他,“有点不正常。”
他随意地甩了甩头,手□□头发里揉了两下,有细密的小水珠从头发里溅出,嘴里说道:“没什么不正常,听说这样的发型更能给人成熟和安全的感觉。”
“哦——”我长长地哦了一声,给了他一个“我明白你发春了”的眼神。
他直接无视,站起来说:“把衣服穿好,我们也该下去吃饭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我简直想把肩上披着的衣服扔到他脸上,不知是不是水气蒸腾的关系,汗酸味浓烈得我快无法呼吸了。
我扯下来,递到他面前:“你自己闻闻,这是嗅觉正常的人穿的衣服吗?”
他单手接过,放到鼻子下一嗅,说:“我没闻出什么特别臭的味道啊,男人身上不都有点汗味吗?”
我简直哭笑不得,看在他主动脱下身上的短袖衬衣给我,换上那件黑色长袖衬衣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李时的衬衣基本已经烘干了,我的T恤是纯棉的,干得比较慢,还湿湿得裹在身上,不由庆幸自己今天没穿内衣,不然更难受。穿湿衣服的滋味,谁穿谁知道,幸好我体质不错,换别人有可能是一场不大不小的病。
我把长长的衬衣下摆打了个结,系在腰间,又把袖管折了个边,来掩饰它“别人衣服”的身份,自我感觉还不错。
李时换上那件黑衬衣后,我就和他保持至少两米的距离,下午研讨会时也坐得离他远远的,躲在不起眼的角落。
画协里男多女少,李时坐在一群男人中间,似乎真的没有人觉察他身怀异香而露出古怪表情,我不禁要开始相信他的话是真的——也许这真是所谓“男人味”。
会议室里的人坐成一圈,国画家和西洋画家混坐在一起,不是太正式的场合,说话不太顾忌,大家聊得很放开。
其实这两个画种差异巨大,从形式到理念都有着天壤之别,看似壁垒分明完全没有相互学习的必要。但我们的前人就是这么了不起,上世纪初,包括周湘、徐悲鸿、刘海粟在内的一批一批年轻中国画画家远渡重洋到西方学习绘画,吸收西洋画的优点,融入自身,极大地丰富中国画的内涵。通过学习西画,他们自身的中国画造诣得到了很大的提高,成为一代大师,也说明了两者之间有着不可切分的联系,不可视而不见。
我的启蒙老师就是小学里教水墨画的。因为当时年纪还小,从她那里真正学到的技法印象不深,但手持毛笔画出的一根根优美柔和的线条,就像是带有长长根须的幼苗,深深扎在我心里,一天天生根发芽,蛊惑我坚定地在这条路上闷头走到黑。
所以嘛,有事没事还是可以坐下来一起聊聊天的,也是有好处的。
画家,尤其男画家,不管哪个画种,大都有一个特点——烟不离手。你看他们的手,肯定是没有一双好看的,持笔的手指节粗大,指腹粗糙,有的还带着细密的小口子,那八成是画油画的画刀割的。我的右手就是如此。再看左手,食指和中指中间皮肤发黄,那是洗不掉的烟熏痕迹。对他们来说,立在画架前,画上两笔,抽一口烟,吐烟圈的空档眯着眼后退看整体是再正常不过的习惯。
H市没有很严格的禁烟令,聊着聊着,不知是谁起的头,打火机呲呲一阵作响,烟圈缓缓蒸腾,房间上空飘起一朵朵烟云,我被呛得直皱眉。
在这样的烟雾缭绕的空间里,想不被二手烟呛死,只有一个办法——抽吧,看谁熏得过谁。
我旁边坐的是恰好是上回在艺术中心地面画画时,给我烟的那个女画家,她叫林莉,看样子四十开外,也是画油画的。见我呛得用拳头抵着嘴唇,她从侧里递给我烟盒,用眼神示意我。那眼神我太熟悉了,我决定戒烟时,看到每个人都像在用这魔鬼似的的眼神勾引我:“来一根,别憋着……”
犹豫间,李时小刀一样的目光射了过来,我偏头躲开,抽了一根放入唇间,点燃。
灼热的尼古丁吸入肺里,体外和体内空气质量达到平衡,我觉得呼吸顺畅了很多。看看满屋子的人满足又放松的讨论事情,说不出的和谐。我忽然想到,电视里那些吵得不可开交的议会,也许就是因为禁烟,情绪压抑所至。
一开始挺好,气氛很热烈,不遗余力地相互吹捧,毕竟好多都是几十年的熟人。但等到一幅字不像字、画不像画的作品出现,没人发言了,每个人都像在仔细琢磨。
有什么好琢磨的?这画卖了个水墨和油彩结合的噱头,那几个毛笔字方不方、圆不圆,看不出劲道,没什么风骨,比乾隆写的“赵体”还要难看。
“书法界的杀马特。”心里这么想着,舌头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油画里的非主流。”我旁边一直沉默的林莉适时补了一句。
我转头看她,两人相视一笑。
有个人脸上挂不住了,冷哼了一声:“女人懂什么书法?”
我是不在意的,但看似闷声不响的林莉却不肯吃嘴上的亏:“不需要懂书法,有点儿审美的人就拿不出这样的来。”
眼看气氛要走偏,老会长赶紧打圆场,勉强把这章揭过。
后来我才知道,那幅画的作者正是林莉的前夫。
两个艺术家的相爱相杀,不提也罢。
总体来说,这次研讨会还算圆满,我们一行人在度假村里聚餐吃了晚饭。出来却发现外面又下起了大雨,天已经黑了,雨看上去没完没了,有人提议住一晚等雨停了再走。
老会长和几个协会的干事坚持冒雨回城,不知是不是怕我们要求报销住宿费,画协不宽裕是人尽皆知的。
一夜大雨倾盆过后,天空放晴,澄净如洗,我和李时吃了早饭,开车回城。
昨晚睡得不好,我和林莉住一间房,边抽烟边聊天很是惬意。其实我和她都不是善于跟陌生人打交道的人,但毕竟有共同语言,对上眼,随便聊聊都能扯一晚上。她说的话很有意思,有自己的想法,即使有些偏激,我很愿意听。
她似乎有睡眠问题,后来我困了,她关了顶灯,打开自己那边的台灯看书。灯亮了一夜,我也不容易入睡,有光线噪音就会被干扰,一晚上闭着眼也不知睡着没。
快到我的画室,我睡不着,只是哈欠连天,抽出李时放在车上的烟,点一根提提神,不然一会儿非在乔亮面前睡着不可。
车在蔷薇花前停住,我推门下车,冲李时挥挥手。
“等一下!”他喊了一声叫住我,走下车到我面前,二话不说扯掉我嘴里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你昨晚上逍遥快活了,毛病都回来了?”
我知道他为我好,但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话,就忍不住回嘴:“你不也逍遥快活了,有什么资格说我。”
其实我没多大烟瘾,想戒狠狠心就可以戒,不过偶尔会怀念那种吞云吐雾时放松的感觉,一旦开始,就有些放纵,等过两天过阵冲动过去就好了。
“你反反复复多少回了,给我好好的,听话!”
他的口气放软,倒显得我胡搅蛮缠似的,正想辩解两句,有个声音打断了我。
“早啊,小川姐!”
我朝声音来处望去,蔷薇花的另一头,周东亭坐在车前盖上望着我们,笑得风情万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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