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寒玄珠

65 第六十五章 亲手推开


红牙曲,尘土梦,霓裳遍舞,瞬息浮生。
    玉卮没去理会那个女子,反而多了几分勇气,挺直了脊梁,径自进了宫殿。
    此刻殿中央一片歌舞升平,倒是令人感受到了几分阖家欢乐的喜乐之意。玉卮也听说过最近这些年,寒国一直国泰民安,可见寒浞对国家也是尽心尽力的,不然,人们又怎会活得这般自在安心。
    随便捡了个空位坐下,玉卮便垂头品茶,不去看四周频频射来的目光,她根本不计较别人怎样看她,她只要自己觉得过得好久行。
    直到一声唱和宣布寒浞的到来,玉卮这才抬起头来,仅一眼,就是万年。
    八年了,他仿佛一直没变,还是那般的冷,周身没有一丝的温度,一如他脸上的冷澈表情,万年不变。
    然而,他又像是变了,他的身材更加的魁梧健硕,一袭黑袍披在身上更显冷傲孤绝,迈出的步伐更加沉稳有力。俨然一副君王的气势,不怒自威,令人望而却步。
    看着他衣袍上精致的花纹,玉卮这才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过于粗糙,心里隐隐的不是滋味。还有他握住酒爵时,骨节分明的手,还是那么的纤长白皙,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结果。
    而她呢,玉卮不动声色的把手隐藏在宽大的衣袖之下,挡住了那些因常年劳作而生出的老茧,以及变粗糙的骨节。
    自始自终,寒浞都没有看玉卮一眼,她也不太在意,只是把头垂的更低,恨不得贴到几案上去。她不想见他,也不想见任何人,她只想回到她的家里去,和她最心爱的儿子一起过这个团圆佳节。
    就在玉卮神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寒浞的声音陡然响起,她这才抬起了头,可眼帘依旧低垂。
    “孤今日请诸位来,不仅是要过这仲秋佳节。”寒浞举起酒爵,黑如深潭般的双眼扫视过在座的人。
    一时间,死寂非常。
    只听寒浞的声音和缓低沉道:“更重要的是要宴请有夏使者,以促两国百年之好。故而,让我们举杯共饮!以示庆贺!”
    原来是有夏国派来了使者,怪不得寒浞会这么重视,但是,这又和她玉卮又什么关系呢。玉卮百思不得其解,她轻抿了一口酒便放下了酒杯。很快,殿中再度恢复了其乐融融的景象。
    酒到中巡的时候,玉卮有些厌倦,很想中途离场,这也算是她多年来的老习惯了。却不料,就在她打算把桌上的吃食悄悄打包走人的时候,寒浞的声音再度响起,生生打断了她要收起一盘点心的想法。
    “今日宴请,孤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诸位说。”寒浞此刻的声音很慵懒却仍是透着威仪,一瞬间,殿中再次寂静无声。
    “孤方才听闻有夏国的王妃病重,急需一位医者,不知在座诸位有何推荐的人选?”寒浞的声线极具诱惑,让在座的人都能想到这是一个出风头的绝佳时机,都跃跃欲试的想要推荐自家的人选。
    只有一个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眉头紧蹙,手脚发凉,那就是玉卮。她知道寒浞此番言辞绝对不是一时兴起,必然是早有准备,否则,他绝对不会想到把她叫来赴宴。
    那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玉卮突然很想逃离。
    就在玉卮内心挣扎的时候,已经有很多臣子向寒浞举荐人选了,不过都被寒浞一一回绝。玉卮忍不住向高台上望去,却不料迎上了寒浞正在深思的目光。
    四目交错,寒浞眯起了眼,玉卮忐忑地咬紧了下唇。
    又是这个细微的表情,寒浞在心里恨恨地想着,不知何时,他很讨厌看到这个表情,尤其是讨厌在这个女人脸上看到,总觉得分外的刺目。他轻蔑的看了玉卮一眼,回头朝身旁侍从递了个眼色,那人急忙上前一步,大声说道:“诸位安静,王上已经选好了合适的人选。”
    “孤听闻这后宫之中有位出名的医者,能医百病,可是有这一说。”寒浞以手支额,垂着眼帘扫视过在座的人。
    与此同时,很多目光都向玉卮袭去,令她全身不自在,她仍是咬着下唇,一动不动。心却跳的无以加复,她就知道寒浞是不会放过她,他根本看不得她过得好。
    “正如王上所言,却有此人。”不知从哪里来了这么一个人,玉卮明明不记得见过他,可他却可以这般笃定的说话,着实气人。
    “哦,她是何人?”这就像是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玉卮被寒浞玩弄于鼓掌之中,偏偏有人乐此不疲。
    “此人正是隐居已久的玄妃。”那人笑着看了玉卮一眼,又一脸恭维的看向寒浞,做尽了小人之态。
    “玄妃……呵,多时不见,玄妃竟也成了医者,真是太令孤惊讶了。”寒浞故作惊讶之色,嘴角却始终暗含嘲讽。
    玉卮在寒浞冰冷的目光中,慢慢地起身,缓缓走向殿中,她今天的身体本来就不舒服,此刻的脸色更是苍白的毫无血色。站定的一刻,她仍能感觉到双腿在抖,强强站稳,她这才抬头。
    还是这样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只不过多了几分执着,完全看不到纯狐应有的那种卓然天成的媚态。尤其是她还穿着几年前的白色衣衫,尽管有些过时,却仍然掩藏不住她身上的高洁之气,这气息刚好足以撩拨寒浞心底的那片柔软。
    莫名的烦躁和怒意袭上心头,寒浞坐直了身,眼中氤氲着极浓的阴鹜之气,他冷笑道:“怎么,玄妃就这么不愿参加孤的宴席么?你这是什么态度!”
    “妾身失礼了。”玉卮说着屈膝跪在了地上,给寒浞行了一个大礼。
    “有夏使者,你看到了,这就是孤王宫中最好的医者。明日,孤王就命她前往敝国,使者可是满意?”寒浞的话音一落,玉卮蓦地抬起头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中的泪水瞬间湿了眼眶。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一定要逼得她离开他,他才满意。
    玉卮心头的恨意瞬间被点燃,忍住酸涩的泪水,她先声夺人道:“王上,妾身不愿!”
    “你说什么!”寒浞的声音宛若利箭般射向玉卮的心口,她强忍心痛的感觉,再度掷地有声的说道:“妾身不愿去有夏国,请王上赎罪!”
    “哈哈,很好,你说你不愿!你竟然敢说你不愿!”寒浞冷笑着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玉卮,她能明显感觉到他强烈的怒意,却依然执着的迎上他那狠戾的目光。
    “寒王,既然玄妃不愿,那就另请高明吧。”有夏使者也是一身的冷汗,他对寒浞的威压有些吃不消。
    “何须另请高明,她就是本国最高明的医者。玄妃,孤王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愿前往有夏国么?”
    如果寒浞的目光可以杀死人,那大殿之中的人都要无法幸免,偏偏玉卮就是最不怕死的那个,她慢慢的站了起来,羸弱的身板挺得笔直,不卑不亢的说道:“妾身不愿!”
    “你可不要后悔!”寒浞狰狞一笑,甩袖喝道:“来人,把那个孩子带上来!”
    孩子,玉卮一听寒浞这么说,顿时慌了神,她转身便看到了那个瘦小的身影。只见寒涟执拗的躲开侍从按住他肩膀的手,大步走到了殿中来,一见到玉卮就急忙跑到她面前。
    “娘!”他也不问玉卮发生什么事,只投在她怀里,紧紧抱住她。
    “好一个母慈子孝的场面,真是令人感动。同样都是亲生子,若是让傲儿看到你们这个样子,他会怎样想!”寒浞的冷笑令玉卮再度转身看向她。
    是啊,玉卮几乎忘记了,那个寒傲也是她这个身体生出的孩子,只不过她是不会承认那孩子是她的。那根本就是纯狐为了一己私利生的孩子,跟她玉卮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寒浞的话对她没有起到一点威胁的作用,她依旧毫无畏惧地看向寒浞,一副你想把我怎样的表情。这令寒浞很迷惑,但是,他很快就把她的这种表情当成是一种对王权的挑衅。
    “玄妃,孤今日让你做个选择。要么,你和使者去有夏,要么,你今后休想再见到这个孩子。你选哪个?”寒浞负手而立,淡笑着看向玉卮,当看到她惊愕的双眼时,他眼中的笑意更浓。
    “娘,你不要离开涟儿,不要!”寒涟毕竟还是个孩子,一听玉卮要离开他,他立刻卸去往日的坚强,一脸的苦色。
    “涟儿,是娘对不起你,娘还是那句话,娘绝对不能让你有事。你乖乖的在家等娘,娘一定会早日回来找你的,一定。”玉卮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了一脸,她实在是不放心把寒涟一人留在宫中。
    她必须要找一个庇佑他的筹码,温柔的抚摸着寒涟的头发,玉卮一擦泪水,回身看向寒浞,用她前所未有的决绝声音道:“王上,妾身可以去有夏国,但是,妾身有个条件。”
    “好,你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了她的泪水,寒浞心中竟生了几分恻隐之心,他话一出口,连自己都是一惊,却是覆水难收了。
    “妾身希望王上能够善待寒涟,他身体不好,妾身怕他一个人照顾不好他自己。”玉卮说着看向怀中的寒涟,眼中溢满了温柔。
    玄妃此刻的神色是寒浞所熟悉的,那分明就是玉卮曾经看着他时的眼神,他永远不会忘记。为此,他震惊不已,一时无言。
    “王上……”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寒浞对那个玄妃又产生了兴趣时,寒浞身旁的侍从突然适时地提醒了他,寒浞急忙掩饰住了心中一闪而过的悸动,垂眸道:“孤王自然会照顾好他。”
    “多谢王上,妾身……愿意去有夏。”玉卮声音低沉地说完便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寒涟,再也没看寒浞。
    望着眼前这对相拥的母子,寒浞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刺痛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还会心痛。明明这件事他做的没有错,为了那个让他最牵挂的女人,他只能这么做。
    如此一想,寒浞挥去内心的不忍,再度冷声道:“好了,既然事情已定,玄妃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启程!都散了吧!”
    寒浞一说完,殿中人立刻作鸟兽散,谁都不想再看国王的家务事,至于有夏使者也是一脸惶恐的退去。唯独玉卮和寒涟依依不舍看着彼此,从寒浞的意思来看,他们恐怕连今晚都不能一起度过了。
    “王上,涟求王上准许涟和母妃一起度过这最后一晚。”寒涟一声喝住了要走的寒浞,后者很不耐烦地甩了一句:“准了。”
    寒涟没有喊他父王,这令寒浞心里很不痛快,可是,寒涟真的是他的儿子么。这样的疑惑在刚才看到寒涟的脸时就打消了,他们父子长得太像,任谁都不可能否认。
    这不禁令寒浞再度想起了玉卮,若不是她的药,他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吧。
    问题是,为何身在有夏的玉卮生病了,却不能自医呢,这令寒浞好生疑惑。带着这个疑惑,他看着寒涟母子离开了大殿,那萧瑟的背影总会让寒浞心里不舒服,却依旧说不出为什么。
    回到那座住了八年的宫殿,玉卮全身无力的瘫软在床上,她不知道将来会怎样。要知道,她一直不喜欢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太多陌生的人,那样她会害怕,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天性。
    “娘,你不想去夏国,对不对?”寒涟看出了玉卮眼中的迷茫,他紧紧握住了玉卮的手。
    “涟儿再给娘吹一曲吧,今晚过后,娘恐怕再也听不到了。”玉卮说完掩面而泣,此刻的她只有无助和痛苦。
    “娘别哭了,孩儿这就是去吹,这就去吹。”寒涟受不了玉卮的哭声,他急忙去拿骨笛。
    幽怨的笛声响起,玉卮渐渐停止了哭泣,红肿的双眼望向窗外的月亮。可月亮却躲进了薄薄的云层之后,掩去了所有的光彩,她记得那一年的月色也是这般的昏暗,让人看了心里难受。
    玉卮不知道的是,一墙之外,寒浞站在墙下,听着墙内的笛声。不知为何,他会再度来到这座宫殿旁,其实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来这里,只不过墙内的人不知道罢了。
    每一次,他都只是站一会儿就走,而今天他始终挪不开脚步。如果说过去的每次来都是想看看她是不是还活着,那这一次,他是有些不想她离开。明明是自己要她走的,为什么现在会这般的难过。
    笛声阵阵,心痛者听之,疼痛的地方慢慢平复,不再难受,却觉得这夜太短暂,只希望可以更久一些。烦躁者听之,却是更加的烦闷,只觉得这长夜是如此漫长,漫长到就连呼吸都是一种折磨。
    然而,夜终是要过去的,天还是要亮的。
    当黎明的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射向地面的时候,一直站在墙角的寒浞终于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竟在这里站了一夜。
    分离的时刻总会让人难过,更何况在这样一个细雨纷飞的日子,看来天空都像是难过起来,竟很配合的制造起了些伤感的气氛。
    寒浞亲眼看着玉卮与寒涟痛苦的分别,看着他们哭泣着抱在一起,看着他们最终依依不舍得分开。
    从始至终,寒浞的手都按在他的胸口上,那里总是隐隐作痛,他只当心疾发作。从何时开始,他得了这样一个毛病呢,他记不起来了,似乎有几年了……
    玉卮擦着红肿的眼眶,勉强走到车前,耳边依旧是寒涟不舍的呼唤,她狠了狠心,转身蹬车离去。车轮每转动一下,似乎都在牵动着她的心,离开那座皇城越远,她就越发的忐忑不安。
    从来没有这样一刻,她是这么的不想离开,她突然发现离开寒浞对她来说是件不可想象的事。就如同当年,她听说寒漪消失的一刻,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连继续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
    尽管这些年,她没有一刻不是在恨着寒浞,但是,也可以说她每一刻都念着他,从未忘记他。如此说来,她终究是放不下他的,无论前世今生。而今,他们就这么分开了,不知相遇又会是何时。
    渐渐的,视线中的帝都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玉卮手中的帕子也已被她搅的破碎不堪。她只能一遍遍的安慰自己,这次去夏国只是短暂的几天,只要她尽快治好后缗的病,她一定能早日回来。
    正如同她答应寒涟的,她会早点回来,哪怕是为了孩子,她也要坚持下去。一想到寒涟,玉卮突然有了力量,心中的慌乱也渐渐消散,她鼓足了勇气看向远方的太阳。
    却是,夕阳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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