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的检控官

第56章


    第四局的时候,静江说太吵闹,想要出去走走,我怕她淋了雨,她却说没什么。然后,她就撑着伞走了出去,我一路目送,确信这是从和室通往庭院的唯一道路。崇说比赛到了赛点,我不好意思只看静江,便回头专心看比赛。这一幕的确很精彩,对方一二三垒有人,四棒强打出场,大家都在关注投手的表现,我也不例外。
    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我想也许只有一分钟,或者更短,当我再度回头看向静江的方向时,她消失了。我冲进雨里,可是哪里都没有她,我回头,看着自己在泥泞的雨水中渐渐消失不见的脚印,是的,这里没有任何脚印,我的,或者她的,全都没有。我的脚印被冲干净大约用了三十秒的时间,那么也就是说,她至少三十秒前就已经离开了这里。
    在那样的大雨中,根本不可能爬树出去,更何况院子外面的泥土地也没有任何脚印;水塘也是不可能的,只有半米根本无法游泳,踩进去又一定会陷在淤泥中,那里非常干净没有任何事物,什么都没有:,我叫了所有人出来一起寻找,翻遍了整个庭院,里里外外,最后,我们报了警。
    他们说她应该是自己离开的,理由是,她带走了那柄花伞。
    就一分钟的时间,我失去了她。
    (9月25日,星期一,晴)
    回国已经二十五天,日本那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今天,我去找了父亲的朋友做了催眠,我想要尽量回想起那天的事,可我看到的,和一个月前所记录的,几乎没有任何不同,在睡梦中比那时更清晰的,只有池塘里被暴雨敲打得有些残破的莲花,燕子扑棱着翅膀飞上天空的剪影,夏日里水车旋转时带起的潺潺声,和崇共撑一把雨伞跑进白河家时右肩被大雨淋湿的冰冷滑腻,以及,反复出现莫名其妙的眩晕感。而我不知道,这些是什么。
    (12月1日,星期五,初雪)
    接到紫的电话,他们找到了她。那声音在我听来,已经非常遥远,我的静江,再也不会回来了,※※※
    日记的部分到此为止,后面都是大片的空白,只是以划正字的方式记录着时光流逝,就像安心等待着找到凶手的那一天来临,直到半年之后,白河家放弃调查,全家移民。
    在那之后过了三年,秦柑才重新恢复了记录日常的习惯,却也再没有提过这件事、这个女孩,就像是某种心结,存留在他的内心深处,像个不能触及的伤疤。
    秦枳拿出夹在日记里面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上面有十五岁的静江低眉浅笑的样子,也许是不好意思,也许只是单纯地没有意识到镜头的存在,那一刻她身后的阳光异样美好,像是还能看到很久以后的未来。
    “和现在的样子几乎都没什么区别呢。”桑荞感慨着,看着照片上的女孩,对比昨天才刚见过的紫,的确是非常非常相似的两个人,“这么相像的双胞胎,应该是同卵双生,如果那时警方找到的尸体是紫的躯干和静江的心脏,那么她们很有可能连遗传因子都不会不同。”
    “分尸的确是非常多此一举的事,”秦枳表示同意,“很难不让人理解成是为心脏移植手术所做的掩护。”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偷偷处理掉尸体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又为了什么一定要把尸块放在警察那么容易就会看到的地方呢?你说过,她的尸体被发现在闹市区。”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姐妹互换的理由,假如死亡的人,是尚未成年的紫,那么身为监护人的父母完全有权利将她的心脏合法移植给她的姐姐,并不需要暗中进行,更别说做出将亲生女儿肢解这种事来了。”
    “肢解吗?如果父母做不到,那邻居可以代劳吗?”桑荞坐在桌旁,轻啜了一口咖啡,而秦枳便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是不肯轻易放过浅野崇的。”
    “那不然的话,我们见到的这个紫是为了什么理由才嫁给浅野医生的呢?如果有致命的把柄落在对方手上,不就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吗?”桑荞的语气,着重落在了“医生”两个字上,“假如静江不想死,亲手杀掉了紫,那么她至少还需要一个可以帮她做移植手术的人。”
    “那年的浅野崇也只有23岁而已。”他温和纠正她执著的假设。
    “大学毕业、研究生在读的人,手术台怎么也上过几次了,更何况那时的浅野家,还有那个号称可以与死神抢夺生命的‘浅野伯父’啊。”她却是不甘心地继续毫无理论依据地编故事。
    “你又忘了,如果如你所想,那么她都已经随自己的父母去了法国,又为什么千里迢迢地回到日本来嫁给他呢?”
    这一次,轮到桑荞说不出话来。
    正在沉默着,门铃再度响起,原来已经到了紫说好过来拜访的时间,秦枳便起身向着阁楼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不忘调侃桑荞:“我到上面再把日记翻一遍,你们闹吧,记得看清楚点,一寸也别放过了,免得回来你又不甘心。”
    桑荞哼了一声,一路小跑着出去开门。
    【子弹】
    当秦枳意识到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日记上的字不太能够看清楚的时候,他走下阁楼,而桑荞已经站在窗前,红彤彤的指甲之间夹着一根烟,头发还未干透,水珠沿着发梢没入棉布背心的纹理,无声无息的。
    “她的身体很美,白皙、匀称,没有丝毫的瑕疵。”也许是听到了动静,她没回头,却这样开口,语气之中毫不掩饰地夹杂着难以名状的失望,“她可以和我一起泡在温泉里超过三十分钟,她连心脏病也没有。”
    他在身后轻轻拥住她,顺便掐灭了她手中的烟:“我不喜欢这味道。”
    “我错了吗?”她有些固执地追问,“难道她真的是紫,而当年的静江只是碰上了变态碎尸狂?那为什么他只杀了静江一个人,这样的犯人不是只要得了手就会无法控制地再去犯案吗?”
    “冷静点,”他抱紧了她,婆娑着她的手臂企图让她放松下来,“没有人说你错了,也许我们只是搞错了方向,我想,也许这件事,我们可以重新把它变成两个问题,一个是当年谁死了,而另一个是现在,谁活着。”
    “你说得对,”她点了点头,闭上眼睛默默平复着自己的心绪,“我是怎么了?我从来不会像这样去胡乱猜测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我们还有时间,不要紧。”他扳过她的身体,再一次拥住了她。
    就在那一刻,一抹突兀的红色划过他的眼眶,他听见自己内心忽然发出尖锐的声响,几乎是条件反射下的本能反应,他竭尽全力将桑荞扑倒在地,一颗子弹已然沿着方才两人相拥的地方,穿过敞开的窗子,牢牢钉入了正对面的一堵墙上。
    也许是没料到居然会失手,对方愣了一下,然后一个眨眼的工夫,瞄准镜上的红外光已经消失。
    周围静得厉害,桑荞抱紧秦枳,睁大了眼睛,而秦枳一只手护住桑荞,另一只手却摸索到炕桌下面,拿出了一样东西来。那一刻桑荞的大脑顿时放空,像是被人牢牢掐住了脖子一样呼吸困难,因为此时此刻出现在他手上的,是一支早已经准备在那里的西格P-210(产于瑞士的西格P-210号称枪中贵族,拥有无可击的可靠性和超群的准确性,制造成本数倍于其他名牌手枪,且产量极少,很多人都久仰它的大名,却很少有人亲身使用过。在一百米之内,一个优秀的射手可以用西格P-210同AK47对抗。)。
    窗外没有声音,秦枳也顾不上再看桑荞一眼,他只是盯紧了黑暗中的白墙里子弹切人的地方,默默计算着它射出的角度和距离。以这里的方位,最好的狙击点无非就是墙头和树荫,一个一个排除掉之后,他浅浅地呼了一口气,然后放开了桑荞的手。
    她还想要抓住他,他已如迅雷般站起身来,毫不迟疑地向着决定好的方向连发两枪。对方冷静地迅速还击,桑荞几乎可以听到两颗子弹在空中相遇时“叮”的一声,然后,不远处传来隐约的重物跌落声,对方根本没有来得及出声,第二颗子弹已经沿着瞄准镜牢牢钉人他的右眼,顷刻便刺穿了他的头颅。
    “噗”的一声,秦枳的肩头爆开了一朵血花,他应声倒地,长久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桑荞呆住了,她窸窸窣窣地爬过去,在黑暗中摸索着他的身体,如同哑掉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直到他温热的手覆上她冰凉的手背,熟悉的温柔声线已透过生死之间不过咫尺的距离,低低传人了她的耳膜:“还好,还活着。”
    桑荞的眼泪,瞬间模糊了整个视线。
    ※※※
    秦枳在半夜里叫来了四季阁忠心的管家,十七年来,在一个死过人的房子里井井有条地打理着一切,已足以值得信任。好在子弹没有留在他的体内,只是好好地做了包扎,然后年过半百的老人清理了现场,又驱车前往海边抛尸,这些事在秦枳看来几乎没有任何的不妥,而在桑荞的眼里,却只是越发显得诡异而可怖。
    “你杀过人?”她站在那里,理智渐渐回归她的意识,然后抬起头来,望着靠在床头依然十分虚弱的他。
    “一些。”他承认得极度痛快,仿佛就连这些,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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