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的检控官

第58章


所以在他见客的和室中,木格拉门外的风景永远可以随季节任意变化,春天的客人来访,感叹院中的樱花,到了秋天,就已成为了如火的枫叶,而小原云心为了保证秘密不被发现,特意放出消息说院内如迷宫一般,禁止客人随意踏入,如此一来,小原流的魔法就在朝夕之间,流传于世。
    这就是当日白河紫邀请秦柑来家里看比赛的真正目的,假如全家人早已串好供词,那么只要加入一个全不知情的陌生人,这份匪夷所思的口供就会成立。而事实上,无论多少人在场,真正被蒙在鼓里的,也只能是一个人。
    白河一树,作为静江和紫的父亲,四季阁的拥有者,他当然知道这个机关的存在以及正确的使用方法。所以那一天,其余人坐在哪里都不重要,只要把秦柑安置在整个房间唯一相对位置不变的点,也就是作为圆心那根柱子的正上方,在他全神贯注盯着电视画面的时候启动按钮,房间的旋转就不可能被发觉。
    在这个仅有一分钟的过程中,池塘里的莲花受到气流的影响,变得东倒西歪,屋檐下鸟窝里躲雨的燕子受惊,扑啦啦一齐飞了出去。而一分钟之后,当秦柑再度向自己的右手边望去,他的视野就由原本的方向,整个旋转了九十度角,而静江的位置,也由原本秦柑的右乎边,变成了正前方。换句话说,他们的绝对位置完全没变,只是相对的位置由原本的一条直线,变成了曲线,或者说得更简单一些,是秦柑的视线受到了阻碍,不可能穿越墙壁,找到静江。再加上那时的四季阁,整座院落都种满了樱花,根本无法分辨静江最初的位置到底在哪里。
    破绽只有一个,那就是静江消失的时候,没有留下她所撑着的那把伞,而事实上,她根本不可能做得到,这也是这个计划的唯一不完美之处。但在当时的情况下,这并不要紧,原地不动的静江,只要在秦柑冲出去之前跑回房子里,那么无论事后是谁在院子里怎样寻找,也不可能会发现她的足迹。
    “……讲得真好,全无遗漏,只除了一点,”紫长长舒了一口气,她的语调平和,似乎只是想要帮助桑荞尽可能地还原真相,“在这件事发生前,秦柑曾经去过白河家一次,至少他家的大门朝着哪个方向是不会搞错的。”
    “这就是浅野崇发挥作用的时候了,日记里提到,那一天下雨,而浅野和秦柑却共撑了一把伞前往白河家,尽管两家是隔壁,没有几分钟的路程,但暴雨的程度足以使两个人都湿了半边肩膀。为什么不能各撑一把伞呢?答案就在这里,为了尽量减少淋雨的面积,他们只能尽量压低伞的高度,躬身快跑,加上当时天色昏暗,没有日照加以辅助,谁还会注意是从哪个方向进入和室呢?只要白河一树提前将房屋调至东向,在客人进门之后,专注比赛的那一分钟里重新调回房子原本朝向的南方,就不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了。”
    “过程很圆满,但缺乏动机。”眼前的紫微微摇了摇头,而阁楼上的秦枳已闻声走了下来。
    “那就要看,你是谁了。”他这样说,“在秦柑的日记里,从头至尾没有出现过‘双胞胎’这个字眼,他只说了静江、紫、姐姐、妹妹,这在我们看来可能并无不妥,但我却认为其中很有可能潜伏着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他从未认为她们是‘双胞胎’过。最好的证据,就是初见紫的那一天,他没有和她说话,只是在阁楼上看到了她,就已经确认自己见到的人,不是静江。再回想他和静江的每一次见面,都是在没有第三个人的情况下,而唯一一次可能的三人见面,也因为一个音乐盒的缘故而没能实现。那么,他从头到尾所认识的那个静江,到底是不是静江呢?”
    “音乐盒?”眼前的紫忽然有些迷惑。
    “不错,就是十七年前,在秦柑和‘静江’的唯一一次约会中,所看中的那个音乐盒。”秦枞走下来,站在了桑荞的身边,“这里就不得不假设,紫在这个故事中所扮演的角色了。日记里几乎可以确定紫对秦柑的好感,但秦柑却完全沉浸在与静江的邂逅中,还要求紫帮忙见静江一面,有生以来,紫对静江从不掩饰的优越感忽然受到了重挫,原木样样都比不上自己的姐姐,忽然在一夕之间就拥有了秦柑的爱情,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事情,于是她决定买回一个一模一样的音乐盒,以阻止他们的见面,却也间接使得最初的误会再也没机会解开。”
    “送给我的……音乐盒?”她的语气忽然有些飘忽,虽然人在这里,眼神却渐渐迷蒙起来,不用多说,也知道是陷入了什么不可与人分享的回忆里去了。
    “对,送给‘你’的,”秦枳的眼神骤亮--眼前的“紫”居然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自己就是秦柑所认识的“静江”这件事,“你符合成为静江的所有条件,在白河家的院子里散步,在浅野的医院接受治疗,如果同时具备这些条件的你事实上竟然不是‘静江’,那么你最有可能拥有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呢?”
    “是啊,我是谁呢?”听到这句话,片刻之前还异常冷静的“紫”,眼泪就沉默地掉了下来,仿佛多年以来所藏匿的躯壳在这一刻全部都裂开了一般,“他曾经对我说,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原来他真的没骗我,如果那时候死了,就再也听不到这句话了……”
    “可是你却利用了他,将他的人生从此带入残酷的梦魇。”他的语气依旧冷漠,仿佛发自心底为秦柑觉得不值,“夹在日记里的那张被以为是静江的照片,误导了我们许久,明明与白河姐妹并不相似的你,却被认为必定是双胞胎之一。事发那天,你作为‘静江’坐在了秦柑的右手边,那么那一刻,在他左手边特意化了淡妆以掩饰自己苍白皮肤的‘紫’,或许我们该唤她静江才是,而真正的紫,恐怕在那之前已经死了。所以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们,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没有名字,”妇人抬起有些无法控制的颤抖的手,掩住了自己的脸庞,“我没有名字,在我们那里,所有像我一样的人,都被叫做‘弥生’。”
    “你们那里?”桑荞重复了一遍这样的四个字,而眼前的弥生忽然抱头俯下身子,声嘶力竭地大叫了起来。
    【阳光下生活】
    人生中像是这样的痛哭,在记忆中只有两次。她以为再不会有这么撕心裂肺的时刻,当她明白自己也曾拥有过那样纯粹得不掺杂任何黑暗的感情时,她的人生便彻底走向崩溃。而十七年前的那一次,真正的紫死掉的那个晚上,与此时此刻恰恰相反,她见证了所有人性之中最阴暗的部分,那些以爱为名的最刻骨的恶意。
    十五岁那一年,她来到白河家。人生中第一次叫出爸爸妈妈这样美好的字眼,有了姐姐妹妹这种可爱的存在,还有常常过来探病的朋友崇,她觉得自己真是幸福极了。尽管只被允许在院子里散步,以及和静江一起去医院复诊,她已经非常满足,她甚至偷偷地想过,啊,也许爸爸妈妈带我回来,是为了替代很快就要消失的静江吧。
    她不喜欢弥生这个名字,像个代号,她想,也许自己很快就可以成为静江,虽然她是个很好的朋友,但她快死了,就算再难过,也没人可以改变这样的事实了。她一直这样深信不疑,所以当那个突然出现的中国男孩问起她的名字时,她才会脱口而出:“静江!”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胸腔之中涌出巨大的喜悦,让她一时间几乎不能自处。她自小在孤儿院长大,从未体会过亲情温暖,也没有人给予独一无二的名字。她只知道自己有一个资助人,相比孤儿院里每天只能喝稀饭的孩子们,有资助人的孩子可以住在明亮的房间,穿崭新的衣服,吃有营养的饭菜、酸甜的水果,还有每个月前往浅野医院的例行体检。在那里他们做各种常规的化验,只有心脏,每次都是详细到不能再详细地检查。他们被告知,因为你们都是患有顽疾的孩子,所以才有好心人愿意资助,直到你们病情好转的那一天到来,也就是可以和资助人见面的时刻了。为了这样快乐的愿望,每一个孩子都乖乖配合治疗,直到他们被陌生的人带走,从此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弥生希望成为静江,而静江希望成为紫。那个健康且明亮的紫,在弥生的心日中,几乎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那时的她所不知道的是,哪怕再明亮的地方,也会有不为人知的黑暗,就如同得知秦柑心意之后的紫,嫉妒像条毒蛇一样,紧紧缠绕住了她的心。
    她反复地想,如果姐姐死掉了,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好,自己本该拥有的东西也可以重新握在手里。姐姐的存在一直多余,死亡原本就是她的命运,如果没有那个名叫弥生的女孩……
    她最终下定决心,在某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她叫了弥生出来,对她说:“你真的以为我父母是因为你生了病看你可怜,才把你带回家来的吗?真是太天真了,你不过就是我姐姐的一个活动器官库罢了,只有你死了,她才能活,如果不想在被人掏出心脏之后凄凉地死去,就快点逃命吧!”
    那一刻,弥生愣住了,过往的一切如同倒带一样快速在她的眼前一幕一幕掠过,紫的声音反复萦绕耳畔,大脑之中终于有一个惊雷炸响,明白了一切的她,没有丝毫迟疑地,逃出了白河家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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