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的检控官

第59章


    那一天空气稀薄,叫人喘不上气,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预兆。她跑得飞快,尽管听到阁楼上秦柑的呼唤,但她没有停下来。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被叫做弥生,因为弥生就是“新生”的意思,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资助人的新生,他们花了大价钱所好好供养着的,是他们所需要的器官,而并非如她一般无依无靠的孩子。
    深夜里,浅野崇找到了躲在垃圾站的弥生,那一刻,她心如死灰,尽管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从他手中挣开,直到他说:“我不会让你死,我会像保护白己一样保护你,总有一天,你会生活在阳光下。”
    人生第一次得到承诺的弥生,安静了下来。
    之后,崇告诉了她紫已经死亡的消息。为了弥生的逃跑,仅有一线生机的静江勃然大怒,一向温柔克制的她与紫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执,在紫用居高临下的表情转身走出阁楼的时候,已经失去理智的静江,用尽全身仅有的力气,将她推了下去。
    紫的头部最先着地,死亡几乎瞬间来临,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白河夫妇失去冷静,第一时间通知了身为邻居和主治医生的浅野,而崇见到此情此景,知道无论如何,都必须首先找回逃跑的弥生。
    然而,与白河夫妇所想不同的是,带回了弥生的崇,却跪在地上,请求他们放过可怜的女孩。他说:“紫已经死了,静江情绪混乱,她的心脏再也不足以支撑她的身体,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紫和静江一母同胞,接受度一定最高,为什么一定非弥生不可呢?只是为了给紫留下一个全尸,就要杀死一条无辜的生命吗?”
    白河一树在暴怒之下扔出手中的茶杯,打在崇的额角,缓缓渗出鲜血来:“十五年了,我养了这个孩子十五年,凭什么?”
    “我可以替她还钱。”浅野崇没有躲开,他只是紧紧握着弥生的手。那一刻让她觉得,这双手如此温暖,几乎再也不想放开。
    不断哭泣的母亲擦拭着眼角的泪痕,哽咽开口:“因为弥生的逃跑,静江才会与妹妹发生争执,最终造成这种不可挽回的局面。说到底,弥生不该为此负责吗?”
    “伯母,您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如果静江被警察带走,很有可能无法撑过今夜,”崇的眼睛,幽暗得几乎无法直视,“可是我能救她,只要医院出具证明,证明今晚死亡的人是心脏病发作的静江就行了,今后,她可以使用紫的名字生活下去,没有人会发现。”
    整个房间沉默下来,良久,母亲紧闭的眼睛终于睁开:“好,那我们就来做个公平的交易,你想要紫的尸体,就必须同时接受静江的人生,手术之后,她的胸口会留有伤疤,一旦嫁给别人,现在的这个紫其实是静江的事情就会暴露,你也不想的吧?”
    “好。”他想也不想就答应,而握住弥生的手,渐渐冰冷。
    “不行,”父亲却再度否决,“如果想要彻底瞒过所有人的眼睛,‘静江’死亡的同时,‘紫’必须是健康的,我们必须争取手术的时间。”
    崇的头,深深埋了下去。他在第一时间挖出了紫的心脏,将其保存。而一夜之后,他们共同商议出这样的方式,利用秦柑以为弥生才是静江的错误,将错就错。成功瞒过警方之后,崇的父亲主持手术,时间异常紧迫,但好在最终的结局是静江睁开了眼睛,拥有了她所一直憧憬的“紫”的名字。
    只是谁又能知道,直至此刻,这场噩梦才刚刚开始?
    “白河父亲以全家寻找失踪的静江为由,为紫办理了休学手续,从而使真正的静江有时间接受手术直到恢复健康。那之后,他们为了尽快结案,由崇将紫被掏空的身体分尸,和静江的心脏一起,弃于闹市,然后又过不久,全家移民。”弥生跪在地上,口气幽幽地滔滔不绝,像个只会说话的木偶,“而没有身份的我,被崇送回孤儿院,成为了一名保育员,将一个又一个健康的孩子变成新的‘弥生’,也将一个又一个脸上挂满期待的孩子送上了手术台。从十五岁到二十二岁,这件事我做了七年,七年之间,我越来越害怕孩子,到最后根本无法看他们,碰触他们……
    “他一直说他会来带我走,可是我没有身份,对于有了资助人的孩子,孤儿院从来都不会为我们建立档案,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悄无声息地长大,被挖出需要的器官之后,再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就算尸体被发现,对于没有人报案也根本无法核对身份的尸体,警察又能做什么呢?
    “直到十年前,静江回来了。那时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问题,极度衰弱的她只想回到日本来,完成她儿时的夙愿,嫁给崇。而在知道白河一树夫妇均已过世的消息时,崇却做出了一个可怕的决定,是啊,很可怕,但我却很喜欢。”弥生说到这里,眼中渐渐流露出了一种恐惧和幸福交织的诡异神色,“他一面着手婚礼的筹备,一面每天对静江使用超量药物,使得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不到三个月,终于撒手人寰。在她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一刻,我就在她身边,像是很多年前一样,握着她的手,听她最后一次说,多么希望能够成为紫,可是她再也不会知道,最终成为紫的人,竟然是我……
    “人生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刻,可以从容地行走、吃饭、睡觉,我开始穿更昂贵的衣服,用更多的时间妆扮,也看了更多的书,学了所有能够学到的东西,然而每一次站在穿衣镜前,看到眼前的自己愈发明艳照人,都只能在内心暗暗嘲笑自己的苍白。我对自己说,你现在的样子,真像个鬼……”她忽然冷笑起来,嘴角弯起完美的弧度,“也许早在我被领进孤儿院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无法成为一个人吧……”
    “是圣马力诺孤儿院?”桑荞俯下身来,静静看着弥生,“浅野医院多年坚持不懈对这家孤儿院进行医疗援助,打着慈善的名义每年为孩子们做免费的身体检查,其实只是为了从中挑选身体最好的新生儿吧?只有这样的孩子,才会有人斥巨资为自己或是亲人买下来,精心培育成为可以用来移植的活体器官库。”
    “在合法人体器官市场,眼角膜24400美元一只,肝脏557100美元,肾脏262900美元,心脏997700美元。至于到了黑市,十倍不止。”她的身后,秦枳走上前来,却问出了一个完全不符合他风格的问题,“对于我那个单纯又执著的傻哥哥,你爱过他吗?”
    弥生愣住,长久之后,一切的感情在她眼中渐渐全都消失,她抬头,再度凝望那张与秦柑极度相似的脸庞,似是而非地笑了:“当一个人连活着都如此艰难时,任何心愿都只是最不切实际的奢侈品,我的一生,三十二年的光阴,却连一次都没有机会,去思考这么幸福的问题……”
    【爱的代价】
    在浅野夫妇被FBI秘密带离之前,桑荞最后一次面见了浅野崇。
    他的表情很轻松,像是多年以来所背负的枷锁终于在这一刻消失不见,整个人快乐得像是可以飞翔。
    “我知道自己的未来一定会与静江或是紫结婚,有些事你不需要问为什么,它从一开始就已经在那里,也许是叛逆或是补偿心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看到弥生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她。尽管为了让她能够活下去,我不得不接受父亲的胁迫,继续为他所效命的集团不断重复着杀一个人才能救另一个人的过程,但面对着这样的结局,我不后悔。”
    桑荞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值得吗?”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他的语气轻柔,依稀竟是陷入情网的少年模样,“爱情,是先爱了,才会找到爱上的理由,就像死亡,该来的时候,你无法抗拒。”
    桑荞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崇微微颔首,带着他沉默的背影,转身登上飞机。
    ※※※
    在等待秦枳伤愈的过程中,他们没有离开日本。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恋人。
    这一天也是例行的换药,浴室里放着热水,镜面渐渐生起一层薄薄的白雾,连带着身上的毛孔也蒸开了一般,叫人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桑荞聚精会神地处理着秦枳身上的伤口,许多天过去,她已经可以非常熟练地消毒、止血,一层一层地缠上纱布,然后为他简单地擦一擦身。
    秦枳背靠着盥洗台,任由桑荞帮他做包扎,她此刻离他很近,手指频繁触及他虽然看上去消瘦却异常结实的身体,浴室里越来越热了,她舒了一口气,像是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太自然,便抬头看看他,笑了。
    这一抬头不要紧,却发现他正动也不动地望着自己,于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他已握住她的手腕,揽过她的头,使她不得不与他相对在这样近的距离。
    “你有伤。”她向后退去,整个人又开始僵硬。
    “那就别让我太费力。”他望着她,用那双好看的绿眼睛。
    她似乎很困惑,就低下了头去:“我还没想好,你能不能给我点时间?”
    而他笑起来:“我不想给你时间,我怕你想得太明白。”
    说完这句话,他弯下腰去,温柔地吻上了她的嘴唇。她犹豫地企图反抗,却被抱得更紧。热水漫过浴缸,浸湿地板,都已经没人再去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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