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的检控官

第61章


而且做杀手的日子,其实挺有趣,你会看到各种各样的人生,大部分充满了戏剧式的悖论。比如一对夫妻相看生厌,每次吵架都恨不能杀死对方,可当我扣下扳机杀掉丈夫时,妻子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愣住,但下一秒她会冲上去抱住尸体放声痛哭;也有欠下巨额高利贷的生意人,最后一笔钱不是用来偿还,而是找到我的中间人,买了他一家四口的命……起初我还愿意了解动机,后来就算了,爱与恨,善与恶,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人可以在恶意中成长为无比强大的存在,也可以因爱而去毁掉另一个人的生活。说到底,都只是盲目的自私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那么温和,让她几乎都要忘了最初相识时他那种对一切都毫不在乎的态度。两人就这样在雨中的清晨静静相拥,良久,她才再度开口:“那琳恩呢?你也观察过他的生活吗?”
    “他……特别一点,他生活在我观察不到的地方。”
    “那要你去杀掉他的人,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扬起的嘴角透出些许的苦涩,“这是杀手界最基本的禁忌,也许你了解,也许不了解,委托杀人这件事,绝大多数雇主是不会亲自出面的,他们为了保全自己,会额外指定专业的中间人负责联络。当然,因为被灭口的几率相当高,中间人收取的费用自然也十分可观,所以才有一些雇主宁愿冒险,也会省略这个环节。可是琳恩被杀之后,那位中间人,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因车祸去世了,最后的调查结果定性为意外,这对我们来说,都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而他却好似已经明白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抬头望向头顶阴霾的天色:“我们的假期,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她没回答,却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握紧了他的手,声音忽然哽咽。
    “在我十七岁那一年,琳恩曾经带我去圣托里尼参加一场婚礼。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有一个心愿。我希望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一个人,和我永远在一起。我们会有一座小房子,可以并肩看一场日出,可以挽手去市场买菜,偶尔为了晚餐的内容争论不休,吵架后又能很快和好。他愿意听我诉说一切日常琐碎不嫌嗦,也可以一言不发各自读一本有趣的书,当我起身准备咖啡的时候会想起他的那一份,回来时书上已有他替我插好的书签。下雨时为我撑起一把伞,生病时愿意给我一个可靠的怀抱,假期带我参加朋友的聚会,或者去神秘的地方旅行,我们一起吃从前不敢吃的东西,在乡间的小酒吧听一场演出,去爬很高的山,去海底看五颜六色的鱼。我可以与他分享一朵花的芬芳,可以告诉他一场雨的味道,我们知道彼此所有想说而没说的话,所有恐惧而不愿面对的事,无论多么艰难,都愿意再度牵手、拥抱,不管站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都可以安心大声地说,有一个人,与我相爱。”
    他的表情微微有些僵住,像是认真思考着某些极度重要的问题,然后,他又再度微笑起来,伸出左手抚上她的脸颊,将她的头轻轻偏向自己的一边,温柔地吻上了她的唇。
    “只要有你,这一切我都愿意去尝试……”
    【雪迹】
    离开日本的时候,秦枳的伤口尚未痊愈,几乎是在旅途刚刚过半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烫,尽管桑荞竭尽所能的悉心照料,秦枳还是在回到纽约的第一时间,毫无意外地烧了起来。
    桑荞拿了处方出门买药,又采购了一些必要的食材,走出超市的时候,已经黑透的夜色里居然零零碎碎地飘起了雪花,这是纽约今年的第一场雪吧,没想到来得这么早。桑荞耸了耸肩,抱住衣衫单薄的自己,低头向着回家的方向快步走去,不留神却被逆行而来的年轻人撞到了肩膀,雪天路滑,桑荞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便向着路边倒去,她暗叫一声糟糕,下意识地护住了手上的瓶装糖浆,忽然背上暖暖的触感传来,身后已有一人扶住了她的腰,忙不迭回头道谢,那一刻,笑容忽然凝固在了她的脸上。
    因为,此时此刻站在她身后的,正是好整以暇的季晴川。
    他并没放开手,漆黑的眼瞳里几乎能够清晰照出自己的影子:“我最近似乎总在对你说这句话,好久不见,夏琳。”
    他的笑容太自然了,就好像他们的关系比起从前没有任何变化,倒叫桑荞隐约有些恍惚,于是默默别过了双眼:“刚刚才下了飞机,真巧。”
    仿佛没有留意到她的表情,扶住她的手慢慢移到她的肩,然后,他轻轻皱了眉头:“穿这么少……”
    “从超市到公寓,几步而已。”她将右手的便利袋换到左手,顺便不动声色地离开了他的怀抱,而季晴川却好像没有放弃的意思,脱下半长的藏青色大衣,披在了桑荞的肩上。
    “真的没关系。”她想要婉拒对方的好意,而男人的手已经按住了她试图归还的意思。
    “你刚刚才说过,几步而已。”
    听他这样说,桑荞倒有些语塞。而季晴川伸出手来示意同行,两人就在这样的夜色中缓慢地并肩而行,有一些难以言表的尴尬渐渐弥漫开来,路程几乎过半,她才开口。
    “案子,进展得怎样了?”
    “我们以前也常常无话可说,却从没见你试图找什么话题。”他微微扬起了嘴角,像是玩笑一般抱怨着,于是桑荞就笑了起来,下意识地用空着的手轻轻捶了他一拳。
    “陈年旧事,也值得拿来揶揄我……”她伸出的手还没落下,已被对方握在了手里,桑荞愣了一下,两个人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
    片刻之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放开了她的手,继续向前方走去。
    “我和绯,很快就会去华盛顿,正式提出对特拉亨?伯格家族的起诉,”他平静地开口,带着一如往常的骄傲和自负,“特拉亨?伯格家的大少爷勒呕,已经决定和警方合作,和浅野夫妇一样,他们都提供了大量决定性的证据;之前一直消失在公众视线之外的宋懋平,也在我们的保护之中;还有绯的同事们这些年搜集到的大量资料,我想不到我们会输的任何可能。当然,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我们都能够活到开庭。”
    已经走到楼下,他按下电梯开门,偏过头微笑起来:“现在就是最后的时刻了。”
    那一刻桑荞的胸口忽然泛过一种不知是难过还是释怀的情绪,就好像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正在与十年前的琳恩缓慢重合一般。她抬起头来,一向冷漠的语气里带着不善掩饰的关切:“那你现在,不是应该好好保护自己吗?这么晚了,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不是刚好遇见你,而是看到你之后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停了车冲到你身边来的。”他仔细凝望着她的脸,“我以为在冬天过去之前都不会再见到你,夏琳,我很想你。”
    说完这句话,他再度伸出手来,是牵手的姿势,她沉默片刻,也伸出手来,是握手的姿势。两人彼此凝望,然后,他放下了手,向前一步,拥住了她。
    在狭小的电梯间里,他以从未有过的悲伤表情,拥住她的身体,在她耳畔轻声开口:“我真的,很想你。”
    桑荞的身体几乎僵住,他们之间再没有一句对白,只是等待着电梯缓缓匀速上升,直到十九层终点抵达,“叮”的一声,大门打开,秦枳的脸庞忽然出现在眼前。
    他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却又在下一秒不动声色地微笑起来,向着桑荞伸出手去:“我等了你好久,忍不住有点担心起来了。”
    季晴川听到他的声音,轻微地皱了眉,然后放开了桑荞。而桑荞礼貌地将大衣退还给他,走出门去,握住了秦枳的手。
    在电梯门阖上的瞬间,季晴川望着秦枳将桑荞抱在怀里的动作以及面对自己警告性的眼神,忽然笑了起来:“夏琳,明天上午十点半到我办公室一趟,很重要,我等你。”
    桑荞想要回头,却被秦枳有些强制地揽在自己的胸口,所以她无法看到那一刻秦枳脸上凝重的表情,以及季晴川站在那里,扬眉浅笑的挑衅。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提起有关于季晴川的任何话题。
    ※※※
    次日清晨,桑荞换了件白色小立领衬衫,脖子上戴了一条维维恩·韦斯特伍特土星锁骨链,黑色铅笔裤配黑色绑带及踝靴,外套一件灰蓝色的设计款麂皮西装夹克,袖口一如往常般拉到小臂的位置,长发绑了马尾,背一只托斯卡纳酒红色的赫尔墨斯时尚指南。
    她走到床前,用自己的额头轻轻贴上秦枳的,取过温度计看到指针仍旧停留在39.5度的高温,不禁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
    “你要走了?”他滚烫的手贴上她的脸颊。
    “嗯,”她微笑着,抬起手来覆上了他的手,“我很快就回来,粥已经做好了,药和水也都放在桌子上,等一会儿你能起床了就吃一点,好不好?”
    秦枳几乎是在半清醒半昏迷之间点了点头,桑荞便再度俯下身去,轻轻吻上他的脸颊,然后帮他掩好了被角,起身出门。
    身后关上大门的声音异常轻微,秦枳却忽地睁开了眼睛。他下了床,站在窗边确认桑荞的车子已经驶离,然后走到玄关去,在自己的大衣内袋中拿出了一包白色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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