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分裂日记

16 初一·暗算


小升初的考试结束,我顺利进入初一重点班,这一年我十二岁。
    不出意料却叫人十分伤心的是,洛可可去了普通班,我们俩终于被迫分开。新的班主任老师“赐给”我一位新同桌,姓文名静,长相和性格也都很文静。但最值得说道的,其实是我的后桌——坐在我正后面的女生——李雅,超级无敌大美女,又长又直的黑发,大眼睛,长睫毛,笑起来两个酒窝,简直迷死人。
    洛可可总结性地评价:“一般学习好的长得不好看,长得好看的学习都不咋地,脸蛋儿漂亮,又在重点班,那她肯定性格不招人待见。”
    “嫉妒。”我戳穿她。
    “走着瞧。”
    走着瞧了一段时间,我感觉人家性格也挺不错的。那天我问她的英语作业交了没,她冲我甜甜一笑,非常客气地说:“不好意思啊课代表,我忘了放哪儿了,你等我找找。”找到后双手递给我,又是甜甜一笑,哎呀好看死了。
    作为英语课代表的我,利用职务之便,假公济私地翻了翻她的作业——哇塞,纸面干净,字迹工整有特色,越看越喜欢。
    没想到洛可可却说:“这样的女生最会讨人喜欢,都是装的。”
    我警告她:“不要太过分哦。”
    “哼,看我怎么揭开她的假面目。”
    大课间时分,洛可可雄赳赳气昂昂闯进我们班。她往我身边一站,还没开口,倒有人先向她打招呼:“嘿,洛可可,好久不见。”
    “哎呦喂,这不是许君泽吗?”洛可可吃惊地大呼小叫,“你居然跟依依一个班!”
    被称作许君泽的男生得意洋洋地笑,眉毛、眼睛动个不停。
    “美得你!”
    “和依依同班,那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当然美!”
    “如果叫你跟依依坐前后桌,你不得上天啊你!”
    许君泽走近我和洛可可,看了我一眼,接着看我的后桌李雅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我在暗中捅了捅洛可可,示意她别胡说八道。她不理睬我,反而变本加厉:“笑什么笑,就算你坐依依后面,她也不认识你,压根儿记不住你好吗,连你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没关系啊,我记得她就够了。”许君泽的笑意丝毫不减。
    洛可可翻了个世纪大白眼,帅气地转身离开了。
    喂,你到底是来干啥的!
    远看洛可可的背影,注定眼下这状况就是结局,留在原位的我如坐针毡。偏偏那个叫许君泽的不肯走,近距离地盯着我,盯着我,盯得我心里直发毛。我尴尬地傻笑两声,说:“同学,同学,麻烦回你自己的座位好吗?你看,要上课了。”
    “哈哈,还是老样子,这么可爱。”许君泽揉了揉我的头发,终于退场。
    我稍微有些放松,但是仍然感觉某人在背后盯着我,一直盯着我,盯得我后背凉飕飕的。
    课上,老师抽我回答问题,我刚站起来还没讲一个字,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夹杂窃窃私语。仔细去听,声音却都被刻意压抑,捕捉不到清晰的痕迹。我不想理会,正准备说出答案,猛地又传来一声低低的呵斥:“笑什么笑!”
    瞬间教室里鸦雀无声。
    百思不得其解间,我抬头瞅了瞅老师,老师也是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我清一清嗓子,字正腔圆地将问题回答完毕,得到老师允许后淡定坐下,从头到尾没事人儿一样。然而我的同桌文静很不淡定地递给我一张便签纸,告诉我:刚刚从你背上拿下来的。
    印着小花儿飘着香味儿的便签纸上,写了三个大字:丑八怪。
    后面跟着画了三个巨大的感叹号,以示强调和郑重。
    文静凑近我的耳朵:“我见李雅用过这种纸。”
    “没关系。”我叫她不用当回事,不要传出去。
    “她太过分了,当着全班的面儿出你的丑……”
    “不一定是她,再说我长得丑是事实,脸上这么深一道疤,真挺难看的。”我指了指眉骨的位置,虽说是胎记,但年纪越大越明显,越来越像重伤后的疤痕。
    “就算有疤也不丑,算了,咱不跟她一般见识。”
    “嗯。”我点点头,专心听讲。
    课下,李雅去上厕所,李雅的同桌趁机拿笔戳了戳我。我回头问她怎么啦,她紧张地一手指自己,摇了摇头,随后指着李雅的座位,点了点头。
    我安抚性笑笑:“没事儿。”
    她两手一摊,摆出个无奈的姿势。
    语文课代表也来凑热闹,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边儿,给我看摊开的作业本——纸面干净,字迹工整有特色。
    她问:“是不是很像?”
    我问:“像什么?”
    “笔迹啊!”
    “什么笔迹?”
    “贴你后背的那张纸条儿,是不是跟这作业本儿上的笔迹很像?”
    我没出声。
    “这是李雅的语文作业本儿。”她自行解释真相。
    “别乱猜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你是不是得罪她了?你哪儿得罪她了呀?以后可长点儿心吧,她敢在上课的时候给你后背贴纸条儿,指不定还会出什么幺蛾子呢。安语依,多多保重啊!”
    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语文课代表继续自说自话:“你平常呆呆的,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啧啧啧,肯定斗不过人家。别害怕,有事找我,我帮你。那个许君泽好像心眼儿不孬……”
    “哎呀,上课铃响了,谢谢你哦,我先回去了。”我急匆匆坐回自己的座位。
    放学,因为文具盒落在教室,所以我去而复返。走近门口的时候,无意中似乎听见里面有个男声提及我的名字。我犹豫一下停住了,没有马上现身。
    经过辨认,教室里确实有一男一女在对话,男生叫许君泽,女的则是李雅。
    许君泽说:“你再欺负依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李雅说:“你动我一个试试,看我哥不打断你的腿。”
    许君泽又说:“冯圣出国了,没人治得了你是吧?”
    李雅沉默片刻才说:“少在我面前提他。”
    “也是,他从来不在我面前提你,我何必在你面前提他。”
    “你去死吧!”
    “不好意思,我福大命大。”
    然后是桌子腿儿摩擦地面的刺耳巨响,有人起身,暴走。教室外的我立马由偷听的状态换成“我刚来,发生了什么”的无辜模样。
    出现在门口的是李雅,她看见我,先是一皱眉,很快地瞪我一眼,趾高气昂脚步不停,渐渐走远了。
    我正式进去教室拿东西。
    原本好好坐在我位子上的许君泽,突然跳起来大叫:“依依——”
    为什么他看着这么惊喜?
    而我就非常平静,礼貌地向他打招呼:“嗯,你好,请问你手上的那个,那个文具盒儿,好像是我的吧?”
    “没错是你的,其实我原打算看看你桌斗儿里有没有日记本儿啊、情书啊之类的,没想到捡了一只文具盒。”
    对不起,让您失望了。我腹诽,从他手里接过文具盒,他却不要脸地顺势揽住我的肩膀——简直丧心病狂——我用力挣脱,甩狗皮膏药似的,忙不迭往外跑。
    他几步赶上我:“一起走啊!”
    我在前面拼命跑。
    他在后面悠哉追。
    我在前面悠哉走。
    他在后面更悠哉地跟。
    起初我有点儿想问问他,李雅那儿究竟怎么回事,但现在根本懒得理他。
    上公交车之前,许君泽硬塞给我一张照片,居然是他自己的单人照。
    我彻底蒙了。
    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许君泽说:“鉴于安语依同学记性不好,今天记得我,没准儿明天一觉醒来就忘干净了,所以我郑重决定,送你张照片儿方便你认人。”
    我干笑:“大家都同班同学,我怎么能记不住你呢?”
    “咱们还是幼儿园的同班同学,你记得吗?”
    “不会吧。”
    “还有王雨果。”
    “你,你真的幼儿园的时候就跟我和王雨果一个班?”
    许君泽点头,颇无奈。
    “我怎么对你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我早习惯了。”
    “啊?”我听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留着吧,正面是我的帅脸,背面是我的亲笔签名,全世界独一无二,你值得拥有。”
    不忍心拒绝老同学,我勉强收下。
    回到家里写完作业,我双手托腮坐在书桌前,对着那张奇怪的照片的正面发了会儿呆,又翻过背面持续发了会儿呆。背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许君泽”三个字,我挑了根儿差不多颜色的笔再添上几个字,随手夹进课本。
    接下去几天,我刻意避免与李雅的接触,俗话说“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但她对我的敌意不减反增。连不同班的洛可可都听说了,趁课间休息跑来质问我。
    “你被人欺负了?”
    “没有。”我信誓旦旦。
    “我也不信有人敢欺负你,许君泽又不是傻子,他跟你一个班,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在你头上拉屎?”洛可可明明在同我讲话,眼神却止不住地往我身后瞟。
    “你说话就没个避讳,忒难听,话说你看什么呢?”
    “用我的火眼金睛看穿美女画皮。”
    我一听不对劲儿,担心事情闹大,赶紧撵她:“行了行了,快回去上课。”
    这边洛可可前脚刚走,我的背部立刻受到后排桌子猛烈的撞击,疼得我冒出一脑门儿冷汗。
    我果断回头和李雅对视。
    谁知她甜甜一笑:“哎呀,别介意,手滑了。”
    笑容格外刺目。
    我面无表情盯她两秒。
    她眨眨眼,无所畏惧。
    此时此刻我并不想对她做什么,但文静生怕我做什么,拉住我,坚决要和我换位置。
    “太麻烦你了。”我内心是拒绝的。
    “不麻烦,她如果连我也对付,那咱们一起上班主任那儿告她。”
    我想了想,说:“听你的。”
    和文静交换了座位,李雅总算消停一阵子,我心稍安。然而天不从人愿,该来的不是不到,时候未成熟而已。
    英语课上,老师点名我和李雅站上讲台,用英文进行情景对话。
    难道是准备看我们互相伤害吗?
    没办法,硬着头皮见招拆招吧。
    “Hi,An Yuyi.”
    “Hi,Li Ya.”
    “Nice to meet you.”
    “Nice to meet you too.”
    “Which one do you like best in our class”
    “呃……our teacher.”
    “Anyone else”
    “呃……maybe you.”
    “Thank you.”
    “You"re welcome.”
    原以为就这么愉快地结束了,事实却一次次提醒我,千万不能小看李雅。
    “I have another question.”她重新发招。
    我没接招,看向英语老师征询她的意见。
    英语老师面带微笑点头鼓励我们继续。
    李雅继续,语出惊人:“Which boy do you like best in our class”
    她特意强调单词boy和our class,叫我装糊涂都难。但偏偏我选择装糊涂:“I like 蛋黄pie.”
    Aha! What do you mean
    李雅傻眼。
    英语老师傻眼。
    底下坐着的同学们听懂的听不懂的统统傻眼。
    到最后还是李雅反应快,低声骂了句:“神经病。”
    我更快地回道:“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英语老师适时请我们俩下台。满脸不悦的李雅率先走在前面,我坦坦荡荡地跟在后面。一排排的同学中,有个男生笑嘻嘻地冲我挤眉弄眼。奇怪,我知道他叫许君泽,因为我代数书里竟然夹了一张他的签名照,可我实在想不起那照片是从哪儿得来的。
    李雅似有察觉,回头鄙视我一眼,又低声骂了句:“不要脸。”
    我毫不犹豫毫不客气低声回她一句:“对,你是给脸不要脸。”
    这下梁子绝对结大发了。
    很遗憾,但我不带怕的。
    我们两个人双双入座。我明显感觉她在斜后方死死盯住我,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我打开桌上莫名多出来的一张纸条儿,上面写:Which boy do you like best in our class
    没有署名,没有线索。
    万分肯定不是出自李雅之手,那会是谁同样无聊呢?
    思索间,我将纸条儿“碎尸万段”,再揉成一团,丢进文具盒里。
    李雅目睹了整个过程。
    当天数学课上,我拿出课本随手一翻,夹在里面的照片不小心掉在地上,幸亏我眼疾脚快踩住了,没给任何人瞧见。
    文静问:“什么东西掉了?”
    “明信片。”我搪塞,后趁她不注意迅速捡起来,重新放回书里。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没料到又被李雅目睹了整个过程。
    更没料到的是,她给我告到数学老师——班主任那里去了。
    班主任讲究“人赃并获”,一手握着我的文具盒,一手拎着我的代数书,后头跟着我这个当事人,威猛踱进办公室。关门,她坐,我站。
    “早恋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班主任苦大仇深。
    “是是是。”我无条件附和。
    “你还是个好学生,更不应该!”班主任苦口婆心。
    “是是是。”我无休止点头。
    “那说吧,怎么回事儿?”班主任问,大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之态。
    “什么怎么回事儿?”我反问。我是真的真的不清楚发生过或正在发生什么。
    “盒儿里的纸条儿,解释下。”
    我赶忙把文具盒里的纸团儿恢复成纸条儿给班主任看,上面清清白白写着:good good study, day day up.
    班主任都惊了,还在装镇定:“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对吧?”
    “嗯,我激励一下自己。”我睁眼说瞎话。事实上,原来的纸条儿早被我换掉了。
    “那,那书里的照片儿呢?你怎么解释?”
    我取出照片递给班主任。
    班主任看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大概在庆幸照片没出现“大变活人”。她快速恢复严肃脸:“你为什么留着人家许君泽的照片儿?”
    “我捡的,不知道该还给谁,或者……或者上交给您?”我把照片的背面翻给班主任看。
    只见照片背面写着:许君泽,I love you!
    署名:李雅。
    班主任又是一惊。
    “你从哪儿捡的?”
    “打扫卫生的时候,在李雅凳子底下捡的。”
    “你回去吧,叫李雅来我办公室。”
    我扭捏不肯走:“老师,我有几句话想说。”
    “说。”
    “您不会开除李雅吧?她跟许君泽应该没成,许君泽压根儿可能什么也不知道,这……这算是……暗恋?不是早恋吧?用不着开除这么严重吧?”
    “你告诉老师,你是不是也暗恋许君泽?”
    “天地良心,老师,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将来考上重点高中。估计李雅就是因为这张照片儿误会我了,可我不想掺和他们俩的事儿,要不您把我调别的班去?”
    “你别掺和了,我来处理。”
    班主任老师处理的结果是:李雅调到另一个重点班去了。
    临走前,李雅痛骂我陷害她,我难得和她说起悄悄话:“我有本事让你调班,就有本事让你转学,你信吗?”
    “你好可怕!”李雅数落完我,转身又指责许君泽,“你还护着她!”
    我噗嗤笑了:“你当演狗血电视剧呢?”目光沉沉转向许君泽,眼神不经意流露出“别理她”的讯号。
    他果然没开口,但同我对视的表情有些复杂,耐人寻味。
    我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这天放学后,那个叫许君泽的男生跟了我一路,直到剩我踽踽独行时,他才大步追上来,在夕阳的余晖下,与我并肩小步走。
    他说:“是我不好,送你张照片儿差点儿害了你。”
    我惊讶不已:“那张照片儿是你送我的?”
    他不答,反自说自话:“对不起,我没护好你。”
    “你为什么要护着我?”
    “天生的。”他笑了。
    迎着晚霞,他的笑真好看。
    也许当真有天生这一说法,就像我自己,天生做梦与众不同,夜夜梦见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她叫贺灵韵,她是古代的千金大小姐。
    她即是我,我即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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