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分裂日记

18 初二·诅咒


初二,爸爸为奖励我上学期的优异成绩,送我一辆新自行车,黑色,耐脏,低调,样式偏中性,比我原来那辆绿色的稍大,骑起来更快。爸爸说,这样可以节省路上的时间。
    初二课程多,作业多,大大小小的考试也多,语文、代数、几何、英语、地理、生物、政治、物理、化学、历史、计算机……为了今年最重要的会考,门门都得学好,争取门门拿A。
    放学后,我经常留在教室里写作业,预习功课,赶在天黑前回家。
    背上书包,走到车棚一看,剩下的自行车寥寥无几,所以我一眼就找见自己的黑车。
    奇怪,有个浑身汗淋淋的男生随手把我的车推倒在地,跟着蹲下来一阵捣鼓,手上的动作疑似在放我车胎的气。我紧跑几步过去,也没能阻止他,眼看车胎扁了,新车可怜地歪在一旁。
    “你干嘛?”我生气地瞪他,口气不善。
    男生把单肩包往自己背后一甩,斜眼看我,冷哼一声,态度极其嚣张,极其傲慢:“你的车啊,压我车了,以后小心点儿!再有下次,我卸了你的轱辘!”说完飞身骑上自己的车,扬长而去。
    留给我一个可恶的背影。
    我认得他,磨成粉碾成末烧成灰也认得他,学校里没人不认识他。李勇,副校长的儿子嘛,人家有资格嘚瑟,眼睛长在头顶上,说话比常人高几个分贝,走道儿都是螃蟹转世,上课全当老师在唱催眠曲,趴桌上呼呼地补打游戏时缺的觉。哪个老师敢管他,除非他爸在场,个别胆子大的才会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思稍微严厉地批评两句。
    特别荣幸,我见过一次,好像因为李勇欺负他们班同学,被他爸知道了,责令李勇的班主任严肃处理。但是李勇他爸见班主任的手段不到位,不惜亲自上场,连骂带打拿脚踹。后来李勇的班主任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给拦下来。
    不过李勇学乖没几天,重新现身说法什么叫“好了伤疤忘了疼”,气焰旺盛得扛起炸药包就能炸学校。我闲的没事,多嘴问消息灵通的洛可可,原来李副校长出差了。
    最近这段时间听说李副校长一直坐镇学校,虽然公务繁忙,但是揍儿子的时间还是能挤出来的。李勇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要不然洛可可早来我这儿报道新闻了。我体谅一个做父亲的辛苦和难处,本着不给校领导添堵添麻烦的原则,暂时搁置对李勇的愤怒,默默扶起自己的自行车,一边心疼,一边推着车走出学校。
    在校门口的小卖部巧遇买东西的许君泽,他问:“你车怎么了?”
    “没气儿了。”
    许君泽观察半天说:“一点儿气儿都没啦,怎么搞的?”
    “可能……跑气儿吧。”
    “等我会儿。”许君泽将买好的东西塞进书包,临了又让老板加根儿棒棒糖,全部付了钱,把棒棒糖递给我,“拿着。”
    我从他手里接过棒棒糖,他从我手里接过自行车,慢慢推行,和我并肩走。
    “你车不是新买的吗?怎么就跑气儿了?”
    “嗯……不知道,可能……车胎扎了。”我低头拆棒棒糖的包装纸。
    “你看着点儿路,咱们去前面的修车铺打气儿。”
    “嗯。”我点点头,吮着棒棒糖问他,“你怎么满头大汗的?”
    “刚打完球儿,李勇那小子输了,差点儿没跟我打起来。”
    我顿了顿,说:“打架不好,你还是离那个李勇远点儿吧。”
    许君泽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放心吧,我打架没输过。”
    “我不是怕你输,我的意思是……”
    “行啦,我知道。”许君泽打断我的话,又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眼睛亮亮的。
    我反应好一会儿才埋怨他:“你老揉我头发干啥?”
    “我喜欢。”他偏头满脸笑意地看我一眼,把一颗黑油油毛茸茸的头凑近我,“要不给你揉回来?”
    “起开,都是汗。”
    许君泽哈哈大笑,笑完后奇怪地沉默了,奇怪地看着我问:“依依,你告诉我,我是谁?我叫什么?”
    “你失忆啦?”
    “对啊,失忆啦,美女,告诉我呗,我叫什么?”
    “你叫笨蛋。”我面不改色心不跳。
    许君泽微微一笑,突然发力,推着车向前猛跑起来。
    我一惊,边追边喊:“哎哎!许君泽!你小心我的车!”
    大概许君泽听见了,“令行禁止”,停下来回头看我,笑容格外灿烂。
    我惊魂甫定,双手拍胸脯,戒备地打量他神神叨叨的样子:“你,你怎么回事儿?”
    “到了。”许君泽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修车铺,手收回去时顺道在我的脸上轻快划过。
    目测我与他的距离,无论如何我是够不到他的,但他手长脚长,居然能摸到我的脸,虽然只是手指的触感。
    啊啊啊,不对,他摸了我的脸!
    他居然摸了我的脸!
    我几乎怒发冲冠。
    他却轻描淡写地说:“你棒棒糖吃到脸上去了。”
    哦,原来如此,我软下来,腾起的火苗瞬间熄灭。
    不对不对,我吃棒棒糖从来不会弄脏脸!
    “许君泽,你到底怎么回事儿!”我质问他。
    “没事儿啊,不是给你修车吗?”他何其无辜。
    修车铺的师傅说先不用修,给自行车后胎打满气儿,停一晚,看明天情况再说。许君泽帮忙打气,我去交钱,师傅笑说打个气儿要什么钱。我连声道谢,见许君泽打好气儿放下打气筒,又接着向他道谢。
    “不用谢,借你自行车使使。”许君泽拍打两只手,唇角挂一丝笑,潇洒的样子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干什么?”我警惕地盯着他。
    他双手扶车把,一条大长腿跨过我的自行车,坐上车座,另一条腿撑着地面,开口说:“上来,我带你回家。”
    理所当然地像是他的自行车。
    我在心里琢磨拒绝的话。
    没承想许君泽捷足先登:“第一,你这新车比旧车大,能载人;第二,天儿不早了,你自己骑回去我不放心;第三,公交站离得不近,我走过去再加上等车的时间,回到家肯定赶不上晚饭了。如果你不介意我上你们家吃,我可以考虑去坐公交车。”
    和以前一样,万年不改的无赖劲儿。
    “那我带你……呃,算了,你骑吧。”我乖乖坐上车后座,戴上手套,抓紧前面车座下的两根铁条。
    “抱紧。”
    抱你个头!
    原以为许君泽会骑得很快,谁知他骑得要多慢有多慢。
    “你能不能快点儿?”我催他。
    “得注意交通安全。”他一本正经。
    “我饿了,想早点儿回家吃饭。”
    “给你买个煎饼果子垫补垫补。”
    “没必要,麻烦你稍微骑快点儿,你看天都黑了,我妈该等着急了。”
    “我妈也着急。”
    “那你还不快点儿!”
    他不紧不慢地来一句:“着急也没用。”
    我恨得牙痒痒,作势咬他掐他,到最后却只是伸手指捅他的腰:“许君泽。”
    “嗯?”
    “你是不是故意整我的?”
    “怎么会?”他依旧保持龟速。
    “车子我不要了,你停一下,我自己坐公交回去。”
    “还是我送你吧。”
    “你不停也没关系,我可以试着跳下去,虽然我没跳过,但我见好多男生都这么跳车。”
    “别别别,依依,别跳车,千万别跳车,我马上送你回家。”他果然加速。
    我建议:“先去你家,然后我再骑回我家。”
    “没事儿,直接送你到家,我走回去就行,反正离得不很远。”
    我懒得同他争,反问他:“许君泽,你没自行车吗?”
    “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买一辆丢一辆,干脆就不骑了。”
    “可我好像从来没见你骑过。”
    “你见过,就是忘了。”
    我记性有那么差吗?
    周三放学,我和小组同学留下来大扫除。组长请其他同学离开前把个人的凳子倒扣在桌子上,方便扫地,然后给组员进行分工。任务完成,我把自己和同桌的凳子都放下来,只见桌面上除了留下的凳子印儿,剩下的地方落了一层灰。见惯不怪的我从桌兜里拿出抹布仔细擦干净,想了想,又走去许君泽的位置,重复同样的动作。
    “依依你还不走?”组长问。
    “我学习会儿。”
    “你在许君泽那儿干嘛?”
    “他这儿亮,我准备在这儿看会儿书。”
    “不行你就开灯,我先走了。”组长一走,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回到自己的座位,背熟《陋室铭》,写完代数练习册,补上昨天和今天的日记,对一遍明天的课表,这才收拾东西,背起书包,锁好门,来到车棚。
    一眼傻住。
    完了,出事了。
    车棚里一辆自行车也没有,那我的车呢?
    我的车呢?
    我的车呢?
    我的车呢?
    默念三遍再三遍,我确定自己无力接受这个事实。学校里很少有人锁车,也没人丢过车,更不会出现偷车现象。那是……被骑错了?但也该余下一辆才对。临时被借?最起码给我留张纸条儿什么的。
    难道真的被偷了?被偷了怎么找回来?我的新车啊……我失魂落魄地在学校里找了一圈儿,连根儿车毛也没看见,心突突跳得厉害,手脚发软。再接再厉围着学校外墙又找上一圈儿,还是没看见我的车毛,但在学校后巷撞见两个打架结束瘫在地上直喘气的男生。
    一个许君泽,一个李勇。
    我第一个反应是李勇打球又输给许君泽了。
    许君泽背靠墙而坐,一腿蜷起,一腿伸出去,胳膊搭在腿上,貌似累得抬不动了,只能拿眼神指明方向:“你的宝贝疙瘩。”
    我看过去,咿——呀——真是我的自行车啊!我赶紧跑过去,摸摸车把摸摸车座,一副想抱又想亲的模样。
    许君泽笑说:“那东西是死的,你抱它亲它有什么用?还不如抱抱我,亲亲我。”
    “恶心!”脸上挂彩的李勇骂道。
    “呦,比你还恶心吗?小偷儿。”许君泽挑眉。
    “说谁小偷呢!我那是借!借!懂不懂?”
    “不懂。”许君泽摆出虚心请教的态度,“请问,谁同意你借了?”
    李勇手撑地站起身,撂下狠话:“咱走着瞧!”
    “奉陪到底。”许君泽也站起来,无所谓地耸耸肩,“哎,打架、打球儿、打游戏,我都好说。不过你要是敢动她……”他抿嘴笑了笑,“我保证揍得比你爹狠。”
    “靠!”李勇骂骂咧咧拐出后巷。
    我走上前扶住许君泽的一只胳膊:“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就是身子虚。”许君泽边说边把自己的重量放在我身上,“这回得换你骑车送我回家了。”
    “哦,没问题,你用不用看医生?”
    “没那个必要,回去睡一觉就好。”
    我看着路,骑着车,怀揣十二分的小心。许君泽两手抱着我的腰,脑袋枕着我的肩膀,软脚虾似的贴在我身上。考虑他舍身救我自行车的功劳和苦劳,我忍了,但忍不住教育他:“其实,不打架也能解决问题。”
    “嗯,我知道,这个好使,省心。”
    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天可怜见,我这辆自行车一定受过诅咒,没过几天,竟然被人砸残了。用头发丝儿也能猜出是哪个王八蛋干的,我怒气冲冲跑去操场找正在打球的李勇对质。趁他走出场外捡球,我拦下他:“你做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让开!”
    我死死地抓住他的衣摆:“敢做不敢认吗?”
    “我警告你,快点儿放手,小心我揍你!”他还真不要脸地冲我挥了挥拳头。
    但论起恐吓威胁,我绝不输他:“我警告你,你最好承认,并且把我的车修好,修不好就赔我一辆新的,否则你一定后悔。”
    李勇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本笑话书。
    这时候李勇的球友之一好奇走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我松开李勇的衣裳,悄悄退后一步,撒谎不打草稿,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调动浑身的演技说:“对不起,我不知道那封情书是你写的,我看信封上写着许君泽的名字,就直接交给他了。”
    李勇的球友看看我,又看看李勇,再看看我,重新看向李勇,目瞪口呆,舌头开始打结:“情,情书?许君泽?”
    李勇猝不及防,气急败坏:“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飞快地躲进那位球友的身后,稍微探出头去,利落地编排瞎话:“你别打我,那封情书真是我捡的,我以为是哪个女生写给许君泽的,没想到是你。我不知道你没打算给他看,那他看了之后不理你了,你也不能怪我啊。”
    “给我住嘴!”李勇说着一脚踹向我,被我晃身躲过。
    我求助身前的球友:“救救我,拜托拜托!”
    球友愣了愣,开始劝李勇别发火别对女生动手,但明显刻意避免与他的肢体接触。四周围上来一些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怪不得许哥都不跟他打球了,俩人见面跟仇人似的。”
    “咦,男的喜欢男的,不是变态吗?”
    ……
    李勇恼羞成怒,手里的篮球狠狠往地上一砸,霎时爆发出来:“看什么看,都给我滚!”
    在人群散尽之前,我走回他身边,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威慑他:“记住我说过的话,我给你一天时间,否则你会比现在更惨。”
    他鼻孔里喘着粗气,拳头越握越紧。
    “你敢打我一下,我还你十倍!”说是这么说,说完后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撒开腿逃跑了。
    万一他打我呢?
    就算以后能还他十倍,但现在疼的肯定是我。
    关于自行车的事情,我瞒了爸妈一天,但第二天李勇也没有给我一个交代。我红着眼咬着牙把坏掉的自行车推到修车铺,走得异常艰难。师傅说小姑娘,趁早换辆新的吧。我的眼泪当即就滚落下来。
    “师傅,我这车才买没多久,真的修不了吗?”
    “不好说啊。”
    “求求您再想想办法,出多少钱都行。”
    “我试试吧。”
    我千恩万谢地留下自行车,坐公交回到家还得继续瞒着爸妈。
    同桌说我最近郁郁寡欢,心神不宁。
    洛可可说我是不是伤春悲秋,少女怀春。
    许君泽说李勇又使什么坏了,你自行车又怎么了。
    我专心注视许君泽想了一会儿,才说:“你帮我个忙行不行?”
    “行。”许君泽答应得不能更爽快了。
    “我刚刚观察过,现在操场上人很多,李勇也在,你过去当着大家的面儿,骂他一句‘变态’,然后把这个撕了甩他脸上。”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信封,上面写着许君泽三个字,里面装的却是碎纸。
    “等着,我这就去。”许君泽转身即走。
    我叫住他:“你不问问为什么吗?”
    “跟你不用。”许君泽的笑一如既往,温暖,明亮,纯粹。
    我改变了主意:“把东西还给我吧,这个玩笑不好玩儿。”
    我玩不起,我不能利用许君泽。
    李勇更玩不起,他和李副校长都可能受到舆论的冲击,连学校也待不下去。
    “听你的。”许君泽将信封交回我手上,但听说他放了学又揪出李勇切磋武艺。
    两个男生打架,书包往地上一扔,撸起袖子开抡。或者约好战局,书包丢在教室里,揍爽了再回去拿。不管李勇上哪儿了,我总算等到他们班级空无一人,偷偷溜进去,翻出他的书包,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塞至最里层,看一看课表,再把他估计没摸过的崭新的课本压在信封上,大功告成,就势遁走。
    下学我跟了他一路。破天荒他径直回家进门,我守在他家附近。没多久发现李勇他爸的身影,我立刻行动起来,弄乱自己的头发,滴几滴眼药水进眼里再溢出来,抹几把土在脸上和身上。我哭哭啼啼跌跌撞撞扑在李勇家门口。
    他爸看见我,关切地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啦这是?”
    “校长,我是附中的学生,请您,请您让李勇把钱还给我吧,呜呜呜……”
    “什么钱?怎么回事儿?”
    “李勇他抢我的钱,我不给他,他就打我……呜呜……他把我的钱都拿走了……呜呜呜呜……”
    听完我夹杂哭音却依然字正腔圆、抑扬顿挫的描述,副校长一张脸铁青,二话不说,开锁进门。耐心的我在门外等候,只觉得室内噼里啪啦,鬼哭狼嚎,一通乱响。
    紧接着副校长大步走出来,一手推我进客厅,一手关上大门,和蔼地问我:“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安语依。”
    副校长将标记我名字的信封递给我:“看看少没少什么。”
    我数一数信封里的钱,吞吞吐吐:“少了一张50的。”
    副校长的脸僵了僵,从自己钱包里掏出50元钱。偏偏在这个时候,李勇从房间冲出来,急吼吼喊道:“爸你别给她钱,她是个谎话精!我根本就没抢过她的钱!”
    副校长的皮鞋踹在他儿子的大腿上:“给我滚回屋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大概是副校长夫人把自己儿子给搀回屋去了。
    我仿佛被吓到。
    副校长手里的钞票放进我手里的信封:“别怕,拿着,你小孩子出门带这么多钱干嘛?”
    “我有用。”
    脸再次僵了僵,副校长再次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10元钱放进我的信封里,语气十分怪异:“我替李勇向你道歉,他不是故意的,我已经教训过他,他知道错了。今天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你在同学面前给李勇留点儿面子,别说他什么不好听的,叔叔先谢谢你了。”
    “校长,这十块钱不是我的,我不能拿,要是李勇知道了,他,他又得打我。”我多为难。
    “他敢!校长保证,他再也不会欺负你!”
    要的就是你的保证!要钱有什么用?
    这50元的修车钱我收下了,这10元的“封口费”,我坚决还回去。
    “我相信您,您是校长嘛,一言九鼎。您把话再跟李勇说一遍就行,我回家吃饭了,校长再见。”
    这下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心无旁骛,继续走入梦中的江湖生活,贺灵韵的江湖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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