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情寐语1+2部

第47章


  相爱三载,他说,我想带你回去看看。
  准备就绪,她想拢起多年前的轻纱。他拦下,他说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妻。
  翌日,他们回到了曼舞阁。
  新人迭出,客不常换。他向朋友介绍,他的妻,便是当年的蒙纱女子。
  可别人嫌弃的眼光却抑制住了他骄傲的语气。
  “竟然是如此面目,啧啧。”他听见有人窃窃私语。
  “难看死了,难怪当年蒙纱呢。”
  “小少爷好眼光啊,哈哈。”几个人跟着哄笑起来。
  他回头看看自己的妻,依旧惊艳绝伦,亦没有慌张的神色。
  不出两日,全镇都知道,他的妻奇丑无比而他浑然不知。
  各种流言传入他的耳中,有人说他眼睛害过病,有人说她施了妖法,迷了他的心智。
  他想起她收藏于妆奁中的上上签。也许让他把她当作天仙,就是她的愿。
  为什么?为什么!
  他在夜里悄悄起了身,凝视她最后一眼,走得不知不觉。
  多年后,他出现在异地舞阁,脸上的胡茬却让他更俊朗了几分。
  轻歌淡出,妍态撩人,转身之际,他竟看到她惊艳依旧的容颜。
  台下絮絮的称赞加重了他的不解。
  舞未终,她看见他灼热的目光里夹杂着强烈的疑惑。
  曲已尽,她嫣然一笑,像是对他,又像是对所有人。
  场内沸腾起来,称赞声不绝于耳。
  她轻盈地舞下了台,没有再留恋他一眼。
  她想,佛啊,我那年的愿,已然随他对我的情一起破灭了吧。
  那年,她对佛说:“请让我的美,为他一人绽。”
  只不过,她不知道,多年前离开她的那晚,他只身去了寺院。
  “请还她真实的样子。情若真切,定再续缘。”
  驱风油
  文/First
  郝太太生得一双葱白玉手,十指雪白,入府以来几乎没沾过任何油腻污秽。皓玉般的手腕上套了两三个水色十足的翠玉镯子。行路之时,玉镯之间发出微不可闻的碰撞声,配起锦绣裙摆边微微摇晃的玉手,见者都会忍不住叹一句:郝老爷福气不浅,竟娶得如此美妇人。
  美人总多病,郝太太也是。天气稍微转凉,或者闷热过了头,再怎么烧火炉暖身子,或开窗通风也无济于事,唯有摆在郝太太床头的驱风油能暂时为她解忧。那么一小瓶方方正正的透明东西,玲珑剔透得倒有几分像郝太太。放在雍容美丽的卧房里,哪怕身旁有昂贵的胭脂粉盒、金贵的发钗玉镯在无声较量,也无半点局促之感。
  入夏以来,郝太太擦驱风油的频率越来越高。用得多了,她就将郝老爷送的带银链子的鼻烟壶改了改,将驱风油仔细地倒进去,随身带着。
  新来的贴身丫鬟以为卧房里太闷,才让郝太太有此一举,忙不迭地去开窗透气。窗子才打开不过一刻,刚刚醒来的郝太太便要她关掉。讨不到主子赞赏的丫鬟闷闷地去关窗,嗬,刚好见到对面的人来开窗,此时桃花开得正好,花瓣美艳如人面,却艳不过窗边二八年华的美人儿。
  还能是谁呢,正是刚进府的四姨太。美人儿选的卧房不偏不倚,就在郝太太卧房正对面。丫鬟赶紧关窗,讷讷地等郝太太擦完驱风油,才敢将水盆捧到跟前,好生伺候主子洗脸更衣。郝太太脸上不见起伏,依旧画眉擦粉,最后选了盒顶红的胭脂,风轻云淡地在双颊上掀起两片纷飞的红云。
  大少爷回家那日,郝太太告病在卧房里休息。外面正在摆台唱戏,锣鼓喧哗,好生热闹。她放走了眼巴巴想凑热闹的丫鬟,随手拿起一本书,靠在床头上慢条斯理地读,陪伴左右的自然还是那瓶驱风油。大概是味道从打开的窗子飘了出去,经过后院子的大少爷再三踌躇,终于还是忍不住来敲门。
  “先生,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隔着一扇门问房里的郝太太。
  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仿佛在空气里掀起一股陈年老香,唤醒了郝太太搁置已久的回忆。当年她和大少爷尚是学堂里的一对师生,他小不了她几岁,却爱听她的课,无论刮风下雨,天天雷打不动。当时的郝太太,身上并无任何贵重首饰,但眼神流转间的神采却是顶好的珠宝都媲美不上的。她和他隔着那么一整个学堂的学生,眼神常常不经意地撞到一起,又像是被火烧了般急急挪开。
  再后来,她被请进郝府里教他读书。她是想成为郝太太,到最后她也确实成了郝太太,只是这郝太太是郝老爷的三姨太。自那以后,对方的灼热眼神便成了衣橱里残余的香气,虽然味道还在那里,但馨香的原物却早已不知遗失在何地。
  时隔数年,他回家探亲时终于肯叫郝太太一声“先生”,郝太太又怎敢怠慢。
  待她走到窗前,礼貌地回应大少爷的问候,两人就着手里的书闲聊了两句,好死不死刚好撞见正房太太来寻不见踪影的亲生独子。
  稍晚时候,丫鬟们躲在院子后面,边晒着少爷太太们的床被,边小声说着府里听来的闲话,东拉西扯说到了郝太太爱擦驱风油。郝太太的贴身丫鬟掩嘴笑了一下,神色里颇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几个丫鬟赶紧凑到一起,听她低声说道,太太哪里是头痛,分明是心病。
  话音刚落,晾满床单衣裳的后院里,便传出一阵心领神会的暧昧低笑。
  是啊,郝太太再貌若天仙,也不过是个三房的姨太太。除非久病在床的正房太太死了,不然,郝太太这驱风油怕是要擦一辈子。
  然而,正房太太后来是真的死了。
  四姨太入门的那年冬天,正房太太就在自己常年散发着中药味道的卧房里上吊自杀了,用的是大少爷回校前忘在家里的领带。
  一纸薄薄的遗言,也不知道郝老爷捺得下性子看完没有,便丢到一边不闻不问。死者已矣,取而代之的是研究葬礼名单上到底该请什么样的官场角色,该上什么样的仪式排场。郝老爷点着终日不离手的水烟。四姨太脸上擦再厚的粉,也遮不住满脸的暗喜神色。
  待郝太太入得内院,瞥见厅堂里家仆在连夜拆下正房太太的画像,还没进厢房,便瞧见四姨太指使着丫鬟在窗前晾开画好不久的新画像。
  天寒地冻,只怕晾干画像是其次,炫耀才是头等大事。
  “画得真好哪,日后给我的宝宝也画一张,老爷一定欢喜得不得了。”
  四姨太依旧面如桃花,挺着大肚子,卧房里飘出一股顶好的安胎神香,是四姨太最爱的桃花香气,像是要较劲般在这院子里拼个你死我活。
  郝太太不羞不恼,轻轻拿起那瓶挂在细白颈上的驱风油,浅浅地往太阳穴上涂了涂。一阵药油特有的芬芳随即渗进院子略显凝滞的空气里,弥漫出一片雷打不动的月朗风清。
  正房太太葬礼那日,大少爷没能赶回家见亡母最后一面,据说在坐船途中出了事故,为救落水孩童溺毙在海里,连尸身也没捞到。郝老爷闻信当场晕倒在灵堂上,剩得四姨太一人六神无主,胭脂再红也遮不住煞白的脸色。
  府里乱哄哄的,管事的正房太太死了,郝老爷大病如山倒。四姨太忙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个不慎便从台阶上摔了下去。据闻胎儿不稳,娘家的父母兄弟和城里最好的大夫连夜上门,大张旗鼓地帮四姨太安胎。
  郝太太只管让他们闹去,自己在长廊角落里点起一个火盆,想给客死异乡的大少爷烧点儿送行的纸钱。怎料得对门突然冲出四姨太凶神恶煞的父母兄弟,似要将满腹怨气一股脑儿发到郝太太头上,一脚踹翻了火盆,伸手去扯她的头发。
  “你这女人好生歹毒,竟挑这时候来烧劳什子纸钱,存心要咒死我女儿和孙儿吗?”
  一时间纸钱纷飞,余烬飘在寥落的后院里。郝太太颈间的银链子被扯断,幸得背后有人扶了一把,只有那瓶驱风油代替她,猝不及防地磕碎在长廊的青砖上。
  “将这班无赖家伙拖出去打一顿板子,赶出府去!”
  一个熟悉的声音对赶来的家仆发号施令,郝太太回头,刚好对上大少爷着急关切的眼神,空气里是一缕缕打碎的驱风油味道,熏得人眼角发红。
  四姨太在卧房里忽地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失势,还是因为胎死腹中的宝贝儿子。最可惜的是郝老爷,两个儿子都还没见到,便在病榻上抢先一步咽了气。
  待到丧事办完,将疯掉的四姨太送回乡下,郝太太才发觉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但这一次,有人细心代劳,替她轻轻揉着太阳穴,手指上都是淡淡的驱风油气味。
  令人灰心丧气之事都已尘埃落定,新当家的大少爷便正式向郝太太求婚。地点是在一幢宽敞的公寓里,他们俩站在窗前,能隐约看见昔日二人邂逅时的学堂。
  “你当年一直说想住在街口学堂旁边的公寓里,现在我送给你,你可喜欢?”
  意气风发的大少爷回过头,对爱慕多年的郝太太微笑,还没等郝太太柔声细气地说谢谢,大少爷便趁机将一个时髦的水晶玻璃小瓶放到她柔白的手里。
  “用这瓶子装你用惯的驱风油吧,我第一眼瞧见,便觉得适合你。”
  他打了个呵欠,方才饮过几杯郝太太亲手煮的新茶,竟有些困了,趴在新居的书桌上糊里糊涂便合上眼。梦中郝太太的脸庞愈发模糊,亡母的脸突兀浮现,苍白的脖子上缠了根领带,朝他伸出手来。空气里有一股子古怪的气味,他拼了命想睁开眼,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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