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月下临风处

9 生离


我再次回到了庆凤一年,此刻应该是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紫色罗曼上印着夕阳红,本来以为美丽的的场景却萧条凌乱不堪,原本整齐的紫罗曼已不知为何被扯落了一半,而我之前赞叹的玉勾连云灯盏也打翻了好几个,零零落落的就那么躺在原本豪华的毛毡毯之上。
    显然,我离开的这些时间里,这里又发生了事情。
    一口气一下闷在胸腔,喘不过气来,我扑向那个熟悉的床榻,看见那个熟悉的人还安静的躺在榻上时,我心才放下来,只是他的样子真的是不太好看,形如枯槁也不过如今这面容了,公良煜的双颊深深的凹陷下去,头发糊着脸,呼吸很微弱。
    我看着看着,没忍住的抽泣起来。
    他听见了,挣扎着睁开眼,看见是我,仍旧是微微的笑了。“怎么回来了?”
    我仍旧是哭着,“我不放心你。”
    他眼下一片乌黑,显得气色更加的不好,“今天这样你早该想到的。”
    “季引呢?”我不想再在他的容貌上讨论了,实在是不忍心。
    “出去给我找吃的了,已经两日没有回来了。”说道季引,公良煜的脸上反而有疼痛的表情。
    “什么?他们连吃的都不给你了?”我惊诧,更加的心疼。
    “季引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公良煜脸上有些愤恨。
    “怎么会,怎么会!”想起季引那份衷心,我心更加的疼,泪珠便就夺眶而出。
    “如今,我只剩下你了,所以你看看就走吧,不要让我挂心。”他缓缓的说着。
    我什么也答不上来,我不想走,不想离开这样的他,我如何放得下他孤独在此呢,公良煜见我不说话,笑笑说“天快黑了,你去点起灯盏来,让我仔细看看你。”
    我听他的话,点起离床榻最近的灯盏,微弱的烛光映亮了我们二人彼此的脸。
    “你知道么,过去我都不知道我这殿内若是没有光,原来是如此的黑,季引消失的这两天,每天夜里我都一个人躺在这黑暗里,周围一点声音也没有,彷佛我真的死去一般,可是我觉得自己好孤单,孤单到沉到世界底部也没有人会知道。”他说的很慢,却字字清晰。
    “所以,所以我来了呀。”我尽力的升高自己的声调,不显得那么悲伤。
    他听我这么说,脸上现出满意的一笑来,伸出手将我搂在臂弯里,他就这么安静的将我搂着,我也不反抗,就那么安静的窝在他瘦弱的怀抱中。
    “思儿,若不是我无能,你又怎会如此难以抉择,你又怎会离我而去。”他喃喃的说。
    “我哪也没去。”我安慰他。
    “这一世,到底是谁错了,是谁对不起谁?”公良煜仿佛在自言自语,我听着也不答话,只凭着他想说就说什么。
    良久,外面的天色已完全的黑了下去,公良煜在我耳边喃喃的说了一句。
    “东风一笑泯离愁,人间独酌事未尽。”
    我刚想问他何意,外面却喧嚣了起来,这喧嚣说起来只是整齐的脚步声,一听便知是那训练有素的士兵步伐声,声音厚重且缓慢,看似来者并不急,而黑暗中的火光却隐隐靠近公良煜的内殿。
    我颇有些惊恐的去看公良煜,我也不知道为何突然惊恐起来就是莫名的害怕,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而他却突然对我展露一笑,那一笑,简直是极尽了风华,那一笑,让我忘了他如今的瘦如枯骨的模样,那一笑,像是笑尽了他短暂的一生,我从他的笑中彷佛看见了那曾经绝姿立世的洛北王。
    他眼波平缓,神色却开始有些着急,拍我的手说“快,快睡觉!”
    “什么?”此时他这个要求让我有点莫名其妙。
    “来不及了,他们要来了,你快回去!”他松开手握住我的肩膀。
    “谁来了?怎么了?我哪也不去,我要陪着你!”我的害怕越来越真实,但是却无法弃他而去。
    “我手里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死期已至,你不能留在我身边!放心,回去,回去还有一个我,去帮助他,就如你今日帮我一样,好吗?”公良煜虽语速极快,但音调却极尽温柔。
    我摇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又怎能看你一个人孤独死去呢。
    公良煜用他那冰凉的手拂过我的脸颊,将我略显凌乱的头发轻别到耳后,温柔的说“去吧,我会没事的。”
    门外传来一句,“叨扰王爷了!”是肖卫的声音,紧接着我肩颈传来一阵剧痛便失去了意识。
    恍惚间,还记得那门窗外火红的火光染红了殿内的紫幔。
    我是真的昏了,被公良煜一掌劈昏的,无论是在凤庆一年还是在嘉元十七年,我回来了,回来了就陷入昏迷状态,整整三日。
    我仍旧是觉得这一切是自己做的一场长梦,我知道自己昏迷着,知道所有家人都为我忧心忡忡,可是我就是不想醒来,也不敢醒来。我在梦里想着,也许我就这么赖在梦里,睡在梦里,还会见到他。
    三日后,我终是醒了,家人担忧将落隐寺的大师傅都请了来,为我念经,见我醒来,落隐寺的大师傅点点头说“小施主,舍得。”
    其实我身体真的没事,所以见我醒来大娘便吩咐各院无事不要打扰我,给我清幽。
    而落隐寺的大师傅则在太尉府住了三日,最后一日,我的房门前有个小身影晃过,仔细一瞧,竟然是离歌。
    “姐姐。”他俏生生的叫。
    我见是他,赶紧把他招呼进来。“你怎么也在,前几日怎么不见?”
    “姐姐前几日身体不好,师叔不叫来瞧。”离歌顶着粉白的小脸跟我说话,看得人心都软软的。“其实,姐姐不是身体不好是不是?”
    看他那副小大人的模样我浅笑,“你怎么知道?”
    “姐姐身上半点病气都没有。”他嘿嘿一笑。“姐姐,需宽心,缘未尽,莫伤神。”
    我真想如他所说,缘未尽。
    “姐姐,我要走了。”看来他是要回落隐寺了。
    “等我好了,去落隐寺瞧你。”我摸了摸他的头。
    “姐姐我不回落隐寺了。”离歌歪了歪脑袋说。
    “你要去哪?”我对这个孩子有莫名的亲切感,才相识不久他就要远走了么。
    “不知道,姐姐,我们还会再见的,等我长大吧。”他的表情突然略显郑重。
    我怜爱的揉了揉他的头,而他却被我手中的红绿石吸引了目光,紧紧的盯着。
    我问“怎么了?”
    “姐姐,你怎会有璟蕊?”他诧异的问我。
    “你说这个叫璟蕊?”我在他眼前举起红绿石,想彻底的问问他来历,可是还没开口,外面已有人唤他的名字,他便撒腿就跑,我追到门口,“你还没告诉我!”
    离歌边跑边回头边说“下次见面告诉你!”
    而我。
    终究是要来看看的,即便我这几夜实在难眠,即便我不敢来看看他到底怎么,我还是来了,扑在那原本熟悉的地毯上却内心荒凉,我不得不难过,眼前的景色早失去了早前的繁锦,一副破败之相。
    一步一步,几近于挪到了那床榻边,已没有人。
    我早就料想到,但为何亲眼所见时仍旧无法接受,见那空荡荡的床榻心也随之空了,那床榻上还有他的落下的发丝,用手抚了抚那早已冰凉的榻。至那流云桌前,密密的一层细灰,发现那被压在纸镇下的一副白绢,让人用笔写了字。
    公良煜留下的,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我急急的拿起来看。
    “待光阴芳菲散尽,还复见。”
    他那般消瘦的身体,如何写得出这苍凉有力的字,白绢上还有血渍,想象他边咳边写的场景,我不由得痛心。
    公良煜,我与你相识甚短,为何对你的感情却像是相依已千年。
    将白绢收入袖袋,缓缓的推开了殿门,外面灿烂的阳光倾泻而进,颇有些刺眼,我将手挡在额前慢慢的踱出了内殿,置身于凤庆一年的阳光之中,周身虽暖却心下渐凉,这满眼的荒芜世界让人顿感萧瑟,一地的落叶,荒草丛生,之前驻守的卫兵如今也撤离了,主人已不在,无需再守了。
    我不识得路,值得跌跌撞撞的顺门而出,推开一道道厚重的红漆门,终是临街而立,街上的人看见我从那被封的王府中而出,均现出惊讶之色,也没人敢上前来于我说话,很久之后我才抓住一个乞讨路过的乞丐问。“这府中的王爷如今何在?”
    乞丐通过脏污的头发对我投来了奇异的目光,“死了,他死了你不知道吗?”
    死了,真的死了吗?
    见我目光呆滞,乞丐便继续说“就是前几日的事,肖大人奉皇命传旨去他府上,才发现他已自缢家中,皇恩浩荡,恩赐予他葬入皇陵,昨日,就是昨日已经葬下了。”
    自缢,自缢,我不能相信他是自缢的,但是如今,又有谁来证明他如何死去的呢。
    我又想起那晚,他说我是他的王妃,他站于高处衣角飞扬,表情凛冽坚韧,一张绝色容颜不怒而威。
    他就那样的站在了我的记忆里,如一座碑,令我难忘。
    我回到了他的内殿,躺在了他的榻上,我终是哭了的,这眼泪来的悄无声息,来的排山倒海,我握着红绿石呜咽睡去,这一切,就真的如一场长梦一般。
    嘉元十七年,我十五岁,我别了身生母亲,经历了一段梦境一般的初恋。
    年少事,爱无意,一场生死两茫茫。
    君已远,思难解,复见又将是何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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