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月下临风处

23 莫家庄


莫晚楼当年是贺州城一等一的财主,虽说是财主却行事低调,凡是贺州城内的豪绅聚会定是不可能见到这个人的,有时候官府的宴场他也是推了不去的。也有人悄悄打听过莫家,消息少之又少,莫家没什么产业却在灵山上有那么大一个庄子,家中人口也多,是贺州几家布庄、米店、玉轩的大客户,有花销就得有进益才行,可是,偏偏这个莫老爷不做什么营生,平常百姓家口口传着吧,也就略显神秘了。
    不过这世上做隐秘行当的人大有人在,司罗南本来也没怎么在意,直到有一天探子送上来一张手画的玉印。
    不消细看,拿在手里那张纸司罗南已心中明白那是个什么物件,那是和月儿手里的璟蕊是同一种,但是正圆中心却有差别,司罗南赶紧差人又画了一份送到欧阳杜月手里,一天的功夫就回了说,是隶父。
    若他是伽莫隶父,那必得司奕一探究竟了。
    灵山不大,却均是莫家庄的地方,从山脚下开始就有莫家护院设卡,这些倒对于司奕来说是小障碍,只不过一路到达看到莫家庄三个大字的半山竟一路设了七道卡,这不禁让司奕对莫家庄和莫晚楼多了一分猜疑。
    庭院深深就是形容莫家庄的,一环套一环的湘妃竹,院落房屋反而像是点缀。司奕探了几趟,发现莫家庄进门前部分是主人家住的院落,而打后院起整个庄子全都是各式的竹子,从四方竹到箭竹各种种类的简直是种满了,大部分司奕都不认识,只觉得越往竹林深处走,竹子参天的高,也就阴森起来。
    探不出什么来,司奕就朝着人居的院落再去看,误打误撞的到了莫相思的屋顶头。
    此刻的莫相思正和丫鬟守在树下纳凉,手里分着明天要带出去给流量猫狗的吃食,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大咪的,二咪的,小浪的……,嗯,这两天小浪得少吃点,它太胖了,肚子要拖地了。”神色认真。
    司奕趴在屋顶上就着月色看她,看着看着就笑了,不自觉的就撑着下巴陪着她在这微风送凉的夜色里,风过竹林,哗哗作响,司奕也想过,若是没什么黑教,他也许本来就该是平平凡凡的长大,然后要娶这么一个女孩儿,耳病厮磨一生才好。
    “你是谁?”一个大手附上司奕的肩膀,司奕也是敏捷翻身就抵上来人的肩膀。
    两人瞬间就纠缠落到莫相思的院中,司奕挪动的片刻也将此人打量个明白,此人身高甚高着长褂青衫,发未束武功功力不深却轻功极好,看脸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即便是看见屋顶外来客,此人也是神色寡淡。
    “爹!他是我朋友。”看见打起来的二人,莫相思急忙喊。
    莫晚楼还好,急忙停手,说“是老朽唐突了,不知是小女朋友,只是不知为何朋友会在屋顶之上。”
    倒是司奕心下讶异,此人竟然就是莫晚楼,自己武功已算上乘能让自己都发现不了他的轻功,面前这个温润的中年男子必是深藏不露,但是面上还是赶紧现出堂皇之色来,附身作揖,“莫伯父,实在是打扰,我听相思常常说起家中的竹子,我本身也喜竹,所以就想来一看,今天就唐突了。”
    “常常。”莫晚楼品味着司奕刚刚话里的两个字。
    莫相思一听,唬的一脸红。
    “罢了,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莫晚楼看似不想追究,“不过既是小女的朋友,也该白日里来让我们好好招待才好。”
    “实在是晚辈唐突。”司奕看了一眼莫相思,又道了句抱歉。
    莫晚楼看他二人神色往来皆带有羞色,便张口就问“看你二人神色,莫不是私定终身了?”
    司奕一下就哽住了,他没想过这莫晚楼行事这么张狂,这话竟是随口问的?
    “爹!你说什么呢!”莫相思的脸已经红到最大极限。
    “这又害羞什么,你如此大了,嫁人已是应该,更何况这少年,百年也难见一个吧。”看似莫晚楼还挺欣赏司奕,“不如三日后就成了亲如何。”
    司奕已是瞠目结舌,话都无从答起,这莫晚楼也太乖张了,行事太不似常人。想起自己上有父母下有胞妹,这么草率的成亲是否妥当,他认真的在想,若真的娶了莫相思就可以更接近莫晚楼,伽莫隶父的事也好调查,更何况,他是真心喜欢莫相思,结合也不是差事。想着想着自己就混乱了,黑教之刺,如芒在背。
    莫相思则一脸期待的又羞涩的扭着莫晚楼的手念着爹你太夸张,女儿不依的话。
    “好。”鬼使神差,司奕就答了这么一个字。
    在司奕后来的人生里,都不能忘却莫相思在听见他说完这个好字后的样子,全身动作僵硬,木纳的将头转向了司奕,瞪圆了双眼樱口微张,神情似是在问,你刚刚是说好字了吗,说了吧,好像说了,是不是我听错了。一张脸上,似是纠结似是开心又似是出神,那双黛眉是蹙了松,松了又蹙,煞是可爱。
    司奕忍不住笑了,莫相思也刻骨铭心的记住了这个笑容。
    他那么冷面冷口的一个人,整个贺州城的女人都冲他笑过,他也没停顿过分毫,也没有恋过半分风月,而今夜,他站在她家的院子里,背手而立飒飒风姿,笑的如此透彻明朗。
    若说他们是最好的,又何尝不是呢。
    他们在最好的年纪相遇了,却开启了最糟糕的故事。
    司奕在遇见莫相思后,才真正第一次考虑过自己的内心想要的是什么。第三日婚期很快就到了,司奕迷了心一般突然就想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他没通知上京家里,连倪玉楼都不知道此事,他单独赴了这场婚约。
    婚礼的场地就在莫家庄,莫家也没有邀请宾客,祝福的都是莫家的家奴。在莫家竹林的中间空地上,旱地摆放了一艘华丽精致的芙蓉舫,船舫上红绡帐纱随风而舞,有人引司奕进芙蓉舫中,莫相思一袭新娘装扮坐在杜鹃雕花木窗下,见他进来,笑的盈盈动人。
    两人都是第一次成亲,不知道正常人成亲是要父母在堂大红盖头的。
    “你怎么没换红色喜服?”莫相思见他仍旧是一身玄色便开口问,上前来主动牵了他的手,两人的手紧张的一个比一个凉。
    “算了,爹说你来了,我们要按规矩先喝了这杯合卺酒。”莫相思不等司奕回答,拿起一对银丝杯,清澈酒水晃在杯里。
    司奕笑着与她共同一仰头饮尽了,一杯清酒,愿与尔一生相依。
    杯落刀起时,司奕虽一心想娶莫相思,可是这诡异的一切他不得不防,杯中酒他点滴未碰,莫相思则是欢喜非常喝了个干净,饮尽了片刻也就失去了意识了,腿一软就扑进了司奕的怀里。芙蓉舫外出奇的安静,只听得风过竹林,司奕侯了片刻不见动静,就抱着已经昏迷不醒的莫相思出了船舫。
    果然是一个局,外面竹林里密密麻麻的站满了莫家庄的人,莫晚楼站在最前面,他神情柔和的看着走出来的二人,笑着点点头,看看莫相思说,“这个女娃儿,给她今夜,我也算了了她心愿,对得起她了。”
    莫晚楼走过来,看样子要接过莫相思,司奕退了一步。莫晚楼又想起司奕来,还是柔和的笑着,“今夜多谢公子,若无事,我庄内还有事,公子可先行了。”他是拎不清现状还是故意为之,这个现状让司奕走?
    “我和她喝了合卺酒,怎么走?”司奕故意问。
    “今夜我族大事,外人见不得,我知你不舍她,可并非可参与此事之人。”莫晚楼说。
    “岳父好好笑的说辞,要我娶相思的是你,让我在新婚之夜弃她不顾的还是你,岳父做人事如此轻率的么?”司奕好笑,这荒诞的故事情节在哪都说不过去吧。“不管是何理由,今夜我断不会离开的。”
    莫晚楼抬抬眼看了看司奕,“也罢,要你走不走,过了今夜想走也未必走的成,愿你心想事成,此生护她便好。”说完也不再理司奕。
    一场仪式开始后,司奕是眼睁睁看着莫家庄几百人连着莫晚楼在内集体自杀的,他紧紧的抱住莫相思,心下却深深的被震撼了。他们各自站在一株竹下,默默用匕首划断手腕血脉流血滋养竹子,血顺竹身逆流而上,霎时间,绿色的竹林被染成血色,血至竹顶竟然从顶部散出火光来,一路又烧将下来,竹海又变成火海,竹与人在火□□燃,熊熊的烈火,灼的司奕都害怕起来。
    莫晚楼一直没有停止让司奕听不懂的咒语,即便他血将流干,背后烈火要将他吞噬,他还是冷静的盘坐着,左手一块掌心大的玉忽明忽暗。
    莫相思的眼睫毛不停得眨动,却不醒来,无法让人知道她此刻到底在经历着什么。
    司奕也是后来才查清楚事情的脉络,原来莫晚楼就是这伽莫仅存那一代人里的隶父角色,灵山莫家庄后院的竹林每棵竹子下都养着当年中原人屠杀的伽莫人的魂魄,竹子聚阴养魂最益,而莫家庄的家奴也全是伽莫族人,他们不与外界联系,即便除了居住离开哀牢群山外,依旧保持世外桃源的生活方式与态度。莫晚楼要复活女王,却找不到执生人和神女,只能选择最极端残忍的方式,就是用两代人得伽莫人魂的极阴力量加上他手中其中一枚拥有起死回生力量的璟蕊圣物来唤醒女王。
    熊熊烈火就燃烧在司奕的面前,他看着那些人站在烈火中一动不动,全如死士一般视死如归。司奕冲莫晚楼喊,“你怎么能丢下相思?”同时也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一动,他低下头去,正对上莫相思一双似水双眸,可她眼中是无尽的冷漠和平淡。
    莫相思挣脱开司奕,向着烈火的方向走了几步,她还是穿着大红嫁衣,火光印着她的背影,司奕看着有些恍惚也有些诡异,莫晚楼裹着烈火冲她跪拜了下来,这一跪却没有再起来。
    司奕永远记得那夜的大火,彻底烧红了贺州的天空,也烧尽了他和莫相思的一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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