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八荒唯汝吾心

89 你七我一


浓雾陡然散去,我从呆滞中回过神来,就看到晔清白衣染血静静躺在我不远处。
    揉揉眼睛,狠掐了把自己,皮肤上火辣辣的疼。
    突然双腿就有些无力,颤抖的快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
    他胸膛甚至没有起伏。
    我果然每次只会拖后腿,只会干些愚蠢至极的事,如果晔清有什么事……
    轻轻走至他身边,轻轻跪下,凑至他的耳边,轻轻道,“晔清,我来了。”
    他标志的月白长袍沾满斑斑血迹,如一朵又一朵灿烂的红花,氤氲开来,肆意蔓延绽放。俊逸的脸蛋面色苍白,那双星眸此刻紧闭。
    双唇紧抿,没有任何回应。
    “晔清,”我伸出手,却不知该触碰何处,最后将手凑至他的鼻下,好一会,才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气息拂过我的指尖。
    从怀中掏出丝帕,轻柔的擦拭他脸上的血迹,直至将整张脸擦干净,他的眼睫微颤,似有要睁开的迹象。
    我满怀期待的凑近,“晔清?”轻轻唤了一声。
    “嗯,”他睁开那双星眸,嗓音沙哑的应了一声。
    “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他每说一句话都轻蹙一下眉,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那你能起来么,我们回家。”我伸手准备扶他。
    “回家?”他愣了愣,复展开一个笑容,美得不可方物,如风穿山谷,如冰层消融,如春回大地,如霞光漫天,“好,我们回家。”
    我竭力稳住颤抖的双手,将一直胳膊从他的颈下穿过。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他笑着说。
    “谁说我哭了。”我也笑着说,却又东西从眼中滑落跌在他的脸上。
    半晌,都没能扶起他,他似乎丁点力气都没有了,而我力气再大也无法搬动一个成年男人的身体。
    “别费力气了。”他突然开口。
    我没吭声,依然一遍又一遍的用力,将他上半身抬起,努力的搀起他。
    “予婳,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叫晔清?”
    “等我们出了这里你再告诉我。”
    “好。”他依然笑着答,尽管每说一句话他都疼得蹙眉。
    “别说话了,我说就好。”
    他笑着看我。
    “我最开心的日子就是养在你身边的那几百年。”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在药司待着,我每日都盼着你来,可你都没来。”
    “我很想偷偷去找你,可我不认路,还怕你生气。”
    “你将我赶走的时候我简直恨你入骨。”
    “事实上我也确实恨你入骨了,所以我跳了忘川河,左右你又不会……”将那不详的字咽回去,装作若无其事继续道,“左右你会活很久很久,我要让你悔恨一辈子。”
    “起初的几年我过的很辛苦,可是没关系,左右我现在都熬出头了。”
    “予婳,”他轻轻出声打断我,“对不起。”
    我笑笑,眼泪在脸上蜿蜒,“没关系。”
    “予婳。”
    “嗯?”
    “放手吧。”
    我怔愣,复笑答,“好。”将他平平稳稳的躺回地上。
    他也笑,“予婳,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叫晔清?”
    “晔清,你为何从没告诉过我我的本事?是不是怕我知道后变得比你厉害,你好管不了我了?”我柔声道。
    他脸色大变,本来就面如纸色,如今更是苍白近透明。
    “你不要做傻事!”
    “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我顿了顿,“我从来,只做我想做的事。”
    莹蓝的光芒自我体中散发而出,我摇了摇头,嘟囔,“竟然只剩下蓝色了。”我全盛状态时可是漂亮的蓝紫色呢。
    “予婳!”他拔高音量,眉头重重皱了一下,可见疼得厉害了。
    “没事没事,一会就好。”我安慰他道。
    一朵精美秀丽,世间罕有的奇花出现在我胸前,霎时清香四溢。
    清香穿透结界,飘向大街。
    街上众人闻之个个诧异,“何物如此之香?!”
    用膳之人闻之,脾胃大开;伤心之人闻之,泣声渐止;开怀之人闻之,心绪更畅;卧病之人闻之,精神大振……
    九瓣椭圆的叶子层层叠叠,叶尖是一道细细的弧度,向上翘着,天蓝色的边缘,绕叶一周,占了不到一半的面积,中央是成锯齿状的绿色,蓝绿交界处颜色模糊,煞是好看,风一送,淡淡的清香飘出几里开外,香而不腻,淡而隽久。
    不过,现在只剩下八瓣叶子了,怪不得自己魂魄不全,原是这个理儿,我点点头。
    “予婳,别做傻事。”他紧张兮兮的盯着我,犹如我是非礼良家少男的恶妇,看着我着实好笑。
    “很快的,一点都不疼。”我轻声哄他。
    “还剩八瓣呢,”我低喃着,晔清从未告诉过我自己真身的厉害之处,就连上回就尉迟,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瞎猫碰死耗子,是以我也不知晔清伤的这样重到底该给他几瓣才够。
    “不然你七我一吧。”
    “不可!”他大吼一声,从喉间喷出一束猩红,将我方才给他擦净的脸又弄脏了。他声嘶力竭的咳嗽着,身子弓成虾米,话都说不出来。
    “没事没事,晔清他会没事的。”我安慰自己道,“马上就好了。”
    我缓缓伸手,将七片莹润的叶子摘下,在掌心握成一团,忍着痛意,将大半的力量注入其中。
    这疼不比被拖入幻境中的疼。
    这是亲手将自己的原身毁灭的疼,凡间总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草木也有情,尤其是成了精的草木,他们不仅有情,他们还会疼。
    此刻我感觉像是有人拿一把钝钝的刀,一刀一刀的锯着我的身体,将我的四肢分离,而这刽子手却是我自己。
    “好了好了,就好了。”我转过晔清的身子,将手伸到他唇边。
    他却固执的不肯张口。
    我强打着精神,虚虚笑道,“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有浪费了我的原身不成?难不成还有别的方法让我复原?”
    我本意是诓他开口,趁机将药送至他嘴中,然他却只固执的看着我,不张嘴,眼中满是愤怒。
    无奈轻叹,我大概要在这个糟糕的不能再糟糕的场合献上我的初吻了。
    将药含在口中,毫不迟疑的低头吻住晔清的唇。
    他大概过于震惊,完全没想到我会这样做,是以我轻轻一撬,便松了他的牙关,那药便顺势滚入他的喉间。
    他的唇冰凉,如同他的人一般,尽管药已入喉,我却没有离开他的唇。
    含住他的唇瓣,那微凉令我爱不释唇。
    片刻他反应过来反客为主,汹涌的吻扑天而来,他无法动弹,我便轻轻压向他,将唇又向他送了送。
    我闭上眼,脸庞有冰冷的潮湿,我没睁眼。
    我吃力的抬起身子,口中有淡淡的腥甜。
    转身离开,我不想在他面前出丑。
    如今只剩一片叶子的我,不定会变成什么丑样子。
    不知离开晔清有多远的距离了,我实在走不动了,结界里空无一物,我只得坐下将头搁在膝盖上。
    眼皮沉沉,有些睁不开眼,在我将要闭上眼时,好像看到有人着一身青衣,逆着光悠悠而来,那头银发,在空中飞舞。
    晔清……
    “予婳,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叫晔清?”
    我,当然是知道的。
    晔清。
    叶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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