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楼相望久

亲爱的女孩，你带着秘密，与我共舞。
    商卡蜜站在镜子前，她想了想，放下手中的翻译资料。
    三个月前，她给家里打电话，告之家人自己决定来巴黎留学，费用来自自己读研究生期间赚来的钱。
    “那你读研时的那个工作呢？”妈妈问。
    商卡蜜轻轻皱了一下眉头，说：“那公司被我表哥收购了，换老板了，我也不想呆了，就辞职了。”
    “哪个表哥？”
    “白景迟。”
    现在，她在巴黎，在她租的房子里。今天没课，她有一整天的空闲时间。
    她拿起另一个本子，里面写写画画剪剪贴贴了许多资料。
    其中有一篇文章，是她在上海读大学的时候，在网上看到的。
    《“换我之心，为你之爱”——奥兹尔红宝石营销》。
    奥兹尔，ROSIER。十六世纪以来，奥兹尔一直紧密参与红宝石行业的各个领域，从开采加工到设计销售。并且通过旗下的红宝石推广中心从事全球性的推广工作，为珠宝业界和传媒媒介提供协助以及专业意见，帮助消费者认识红宝石，推动红宝石在珠宝界的潮流。
    在上个世纪，奥兹尔向中国进军后，他们把“换你之心，为我之爱”作为宣传语，引领起一股红宝石潮流。
    她第一次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十九岁。这篇文章不是去宣传奥兹尔，而是在像大家推广奥兹尔的营销骗局。
    不过在商卡蜜看来，奥兹尔对红宝石的营销案例无疑是成功又经典的。
    二十岁的时候，商卡蜜在准备研究生考试，背不下书的时候，就去找各种各样有双语字母的外语纪录片来看。
    二十岁那年，她通过一个新鲜出炉的纪录片，认识了一个人。
    那个人叫埃里克。
    她认识他，可是他不认识她。
    现在，她在巴黎，她站在镜子前。
    她没有化妆，她讨厌化妆这种让她感到麻烦的事情。但是不化好像又不太好。
    最终她决定涂一下隔离，又拿出一只米粉色的口红擦了擦。
    就这样吧。
    裙子的话……就这件白色的长裙子吧，仙气满满，很适合她。
    随后她拿起像罂粟花一般的红色的包包，离开房间。
    这里是奥兹尔在巴黎的总店，四层别墅一般的楼房。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门口，一位身形高大身材修长的男子从车里下来。颜色微浅的铂金色的头发比今日明媚的阳光还要耀眼，保镖跟在他的身后。
    柜台的服务人员的目光越过商卡蜜的肩膀，对刚刚进来的人打招呼。
    商卡蜜回头，正好看到男子把墨镜摘下来。
    男子有紫水晶一般的眼眸。
    商卡蜜笑了。
    男子看到商卡蜜，微微一笑，用法语说：“欢迎来到奥兹尔。美丽的女士。不知您喜欢哪件珠宝首饰？”
    “我喜欢这件红宝石珍珠项链。”商卡蜜指了指玻璃柜。
    服务人员连忙把那件项链拿出来。
    男子看了一眼，称赞道：“不错，它一定很适合您。”
    商卡蜜的目光却一直在那条项链上。服务人员介绍道：“这是极好的鸽血红宝石。”
    “极好的鸽血红宝石为什么配这样的珍珠？”商卡蜜问。
    服务人员愣住。
    男子走过来，问：“这珍珠怎么了？”
    “是人造的吧。”商卡蜜说的是陈述句。
    男子坦言：“对。”
    商卡蜜带着浅浅的微笑，说：“真可惜。”
    “欧洲各大奢侈品牌的珠宝都或多或少地采用人造珍珠，大众消费者仍然对此趋之若鹜乐此不疲。”男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商卡蜜抬起头，看着男子，他有一双迷人的紫色眼眸。
    “大众消费者买的不是珠宝，有的买的是设计，有的买的是品牌，有的买的是地位，还有一些人买的是虚荣心。我说可惜，是因为我想买有设计的珠宝。这样好的设计，真可惜。您认为呢？”
    男子饶有趣味地看向女子，转头对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那人点了点头，离开了。商卡蜜只听见“保险库”这个词语。
    不一会，男子手上多了一件精致的珠宝盒。男子一边打开，一边介绍：“这是我在瑞士巴塞尔钟表珠宝展上买下来的珍珠项链，您觉得如何？”
    商卡蜜低头看向珠宝盒。
    “海螺珠啊。”商卡蜜低声喃喃。这是一条白色的海水珍珠项链，最下面是三颗粉色的稀有海螺珠，由钻石衬托着，像是美人鱼的眼泪。
    商卡蜜抬起头，看向男子，微笑着说：“很美。”
    “有可惜的感觉吗？”男子打趣道。
    “没有。”商卡蜜的表情淡淡的，没有被男子逗乐。
    “那您要不要这件项链呢？”
    “这是您珍藏的项链，我岂敢要。”商卡蜜委婉地拒绝，内心思量着要是真买下来的话，自己以后就在巴黎喝西北风吧。况且这未知的价格自己也未必承担得起。
    “您是我见过的最适合这条珍珠项链的女子，所以我打算送给您，希望您能接受。”男子说着，把珠宝盒放在玻璃展柜上，推到商卡蜜的面前。
    商卡蜜笑了一下，又把珠宝盒推了回去。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什么？”
    商卡蜜这才意识到刚刚说的是中文，于是她又说：“我从不接受平白无故的礼物。”
    不等男子回答，商卡蜜指着玻璃柜说：“我要买这条刚刚试过的心形鸽血红宝石项链。”
    “好的。”服务人员拿出来，打包好，正要接过商卡蜜的□□时，被男子制止了。
    “那我送您这条红宝石项链。”
    商卡蜜用含着枫糖般甜蜜笑意的眼眸看向男子，把卡收进钱包里。男子微笑着接过盒子，递给商卡蜜。
    商卡蜜在男子的目光里接过来，却又出乎男子意料地把盒子放下，说：“我还是改天再来买吧。”
    商卡蜜走出店铺，她回头看了看，ROSIER几个字母在她眼前来回闪耀，像那男子的头发。
    商卡蜜回到自己的小房间，
    这本书一共十二章，已经翻译到第十章了，今天先把第十章翻译完再看法语吧。
    一个星期后，周末降临之前，商卡蜜的朋友们决定周末的时间去外省游玩一番。他们邀请商卡蜜一同前去。
    商卡蜜摇摇头，说：“我那本书还没翻译完，没时间。”
    周五晚上，她熬了一个通宵，冷晨五点，把最后一部分翻译完。
    好了。再用一段时间校对检查一下，就可以发给编辑了。
    她这样想着，倒在地板上。过了一会，觉得冷。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睡着了。她看了看手表，九点了！
    商卡蜜立马站起来，摘下手表，一边打着阿嚏一边去淋浴。
    一个个墨绿色的木箱摊位依次排开，这里是塞纳河畔的书摊，巴黎文艺亮丽的风景线。商卡蜜上次在这里淘到了一本非常喜欢的摄影集，今天好不容易把书翻译完，想着放松一下心情，过来淘本书看看。
    商卡蜜在书摊前站了好久，买了几本书，但却不太满意，应该有更好的书在等着她的购买。
    要不去别的地方看一看？
    不行。
    今天不是仅仅买书的。
    “我们又见面了。”一位男子站在了商卡蜜的面前。
    “您是……”商卡蜜等待着男子的回答。
    “Je m"appelle Eric ROSIER．（我的名字是埃里克奥兹尔。）”
    男子介绍完自己，看着面前这个女孩依旧一脸茫然的样子，露出失望的表情。
    “抱歉，我们之前……认识？”商卡蜜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害羞的笑容。
    “在奥兹尔的店里，你没有接受我的礼物。”
    商卡蜜低头想了想，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原来是您。”
    “我还不知道小姐你的名字。”
    “我的法语名字是蓓菏儿。蓓菏儿商。”商卡蜜自我介绍。
    那是一个讲述现代珠宝的纪录片，一共五集，以五个珠宝品牌为切入点，分别详细介绍了钻石，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和紫水晶。
    商卡蜜认识埃里克，是在红宝石那一集里。
    红宝石。提到红宝石，自然是奥兹尔这个广为人知的品牌。他们有着近四百年的漫长历史，一直由奥兹尔这个姓氏的法国人掌管。
    但是这一次，最新的这一位掌管者不同。
    他不是法国人，虽然他现在的国籍的的确确是法国。
    他也不是奥兹尔姓氏之人，虽然他现在的的确确姓奥兹尔。
    纪录片围绕着奥兹尔拍摄了半年之久。就在那半年里，前任因故下台，埃里克奥兹尔，这位多年的摄政王，终于登上王座。
    纪录片的最后，他走进奥兹尔的巴黎总店。
    那个店铺，商卡蜜前几天刚刚去过。
    他西装革履，在摄影机的跟踪下，用和蔼可亲的态度和温柔的语调向每一位店员打招呼，并且亲自为当时店里的一位顾客——一位法国女孩打包好女孩刚刚挑选好的首饰。
    女孩拎着纸质的包装袋，愉快离开。
    旁白想起：“这就是奥兹尔的经营态度与理念，让每一位女子从进入奥兹尔的那一刻就爱上奥兹尔，并且终其一生，都对奥兹尔不离不弃。”
    商卡蜜听到旁白，笑了笑。
    旁白结束之后，埃里克来到私人的休息间，坐在靠近窗户旁的古董沙发上。
    他那红宝石的领带夹一闪一闪的，可是终究比不上那紫水晶一般的眼眸。
    他面带微笑。
    现在，他那双紫水晶的眼眸正在注视着自己。商卡蜜依旧保持着浅浅的微笑。
    “留学生？”埃里克问。
    “是的。”
    “可以知道你是哪国人吗？”
    “中国人。”
    男子笑了，感叹了一句：“我弟弟的未婚妻，就是中国人。”
    商卡蜜拒绝了男子共度午餐的邀请，回到公寓楼，她拿起散落在桌子上的纸张，
    翻译完了，再从头检查一遍。
    一个夜晚降临。
    一个白昼升起。
    商卡蜜感觉自己在下降，下降。
    “砰”的一声。
    商卡蜜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忘记自己是在泡澡了。竟然睡着了。
    也是，已经两天没睡觉了。
    今天要去看莫奈！
    商卡蜜站起来，抓起一旁的浴巾，胡乱又随意地擦了擦，裹在身上，跑到卧室，喷了一点香水，在衣橱里随意拿出一条红色的连衣裙。
    她踩上高跟鞋，急急忙忙地往外跑。
    等一下！
    她脱下高跟鞋，进屋拿了个黑色的牛皮本子，塞进包里，又戴上珍珠吊坠。
    她抱着包包，心里想着，包包里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她再次穿上高跟鞋，走出门。
    橘园美术馆。两层楼的小小美术馆，因莫奈的睡莲花而闻名。两个椭圆形的展厅，八副巨型的长方形画作。
    满目的莲花。
    弧形的墙上绽放开来。
    美到令人窒息。
    亲爱的女孩，你穿红裙子的时候很美。
    “你喜欢莫奈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商卡蜜耳旁响起来。
    商卡蜜想也没想，直接回答：“我爱莫奈的画。”
    轻微的笑声。商卡蜜猛地转头看。
    天旋地转。
    两天没睡觉的代价。
    一双手拉住了她。
    “没事吧。”
    商卡蜜站稳了之后又愣了半天，待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明朗以后，不显山露水地抽出自己的胳膊，说：“谢谢。”
    “不客气。”
    商卡蜜看着对面的人，微笑，说：“又见面了。”
    “是啊，蓓菏儿。”
    “埃里克。对吗？”
    埃里克笑了，却又面露担忧之情，说：“你今天脸色不太好。”
    “没事。”商卡蜜一边说，一边摇摇头。
    糟了！不能摇头！又是一阵晕眩。
    埃里克扶着她坐下。
    “上次你说你是留学生，什么专业？”
    “我们现在说的。”
    “什么？”
    “法语专业。”
    埃里克就这样，和商卡蜜坐在美术馆里，坐在一片睡莲中。
    过了一会，商卡蜜觉得好受多了，向埃里克致谢。
    “你确定你没事了？”
    “没事了。”商卡蜜又重复了一遍，然后站起来。
    黑色向她压来。
    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在事情发生之前，她也突然意识到，这两天她不仅没睡觉，还基本上没吃东西，除了喝水和牛奶，牛奶还是无糖脱脂的。
    那么多面包店，怎么就不去买一个面包呢？
    黑色阻止了她的思考。
    她知道她在向后倒。
    她不知道的是，埃里克抱住了她，没有立刻反应，低垂着眼睑，面容严肃地思考着昨天晚上查过的资料。他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速度太快了，没人发现。在那道寒光之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了暖意，就和刚刚，他和这个女孩聊天时所流露出的表情一样。
    刚刚那道寒光，就像是幻觉。
    人群围上来。
    埃里克抬起头，解释：“低血糖，没什么大碍。”
    他的唇角依旧保持着微笑，眼眸像湖泊，从湖底开始，慢慢结冰。
    最终他阻止了湖面的结冰。
    他抱起这个红衣服的女孩，离开美术馆。
    离开那美好的莲花池。
    亲爱的女孩，我们要离开莲花池了。
    商卡蜜意识到有光，于是努力往光源处跑。跑到筋疲力尽的时候，她睁开了双眼。
    这里不是医院！
    无数的想法砸向商卡蜜的脑子，却被一句“你醒了”终止。
    是埃里克。
    埃里克扶着她坐起来，递给她一个玻璃杯。他说：“蜂蜜水，对你身体好。”
    埃里克看着这个女孩一直盯着他，说：“放心，没毒。”
    女孩接过玻璃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埃里克拿过一个包包，说：“你晕倒的时候包里的东西散落了出来，你看一看有没有少的。”埃里克说完，就坐在一旁的座位上，安静地看书。
    商卡蜜放下杯子，接过包包，翻了翻。
    少了一件东西，是她最后又折回房间拿的。
    她看向埃里克。
    埃里克抬起头，举起黑色的牛皮本子。
    “你的？”
    “是的，请还给我。”
    埃里克举起一页，说：“这一页的珍珠首饰设计图，和你现在佩戴的一样。”
    商卡蜜默不作声。
    埃里克继续说：“我早就说了，珍珠很适合你。”
    “谢谢。”
    “这些设计图，都是你画的？”
    “是。”
    “珠宝设计师。”
    “不算是。”
    “为哪家公司卖命啊？”
    “辞职了。”
    埃里克最后说：“你很有才能。”
    商卡蜜却没有要结束对话的意思，她说：“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您对我说ｖｏｕｓ（您），现在却说tu（你）。”
    “说vous是因为你是我们奥兹尔的客人。”埃里克盯着商卡蜜，仿佛要从中找寻出什么。
    “说tu呢？”
    “十八九岁的学生想让我说vous吗？”埃里克反问。
    “谢谢。”商卡蜜突然笑了。
    “谢什么？”
    商卡蜜没有回答。
    在商卡蜜的一再坚持下，埃里克最终同意了商卡蜜的离开。但是有个条件，埃里克要亲自送商卡蜜。
    车子开到公寓楼。
    出于礼貌，商卡蜜邀请埃里克上去坐坐，没想到埃里克却答应了。
    他们一同进入公寓楼。
    “坐电梯吧。”走到电梯处的时候，埃里克建议。
    商卡蜜径直走向楼梯，说：“我曾经被困在这个电梯里过，两次。”
    埃里克笑笑，跟随商卡蜜一同爬旋转楼梯。
    他发现商卡蜜上楼的时候，一直紧紧的扶着一旁的扶手。
    房间是狭小的，不过只住一个人的话，倒也称不上狭小，除了基本的家具之外，最显眼的就是那满墙的书。
    商卡蜜解释：“兴趣爱好。”
    商卡蜜一边说，一边把那本她最近一直在翻译的书和打印好的白色纸张整理好，放在一边。
    “这是什么？”埃里克突然很有兴趣。
    “我最近一直在翻译的一本文学作品。”
    “把法文翻译成中文吗？哪个作家的书？”
    “不，不是法文，”商卡蜜看着他，解释，“是日文的书。”
    “你还会日文？”
    “我是日文专业的硕士，研究日本文学。毕业了之后才来到巴黎。”
    男子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
    “这就是我刚才说谢谢的原因，谢谢您夸我年轻。但是，我根本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我二十三岁了，虽然比您的年龄小，但是请您像我一样，用vous而不是tu。”
    亲爱的女孩，越来越有意思了。
    埃里克在这里稍息片刻，叮嘱商卡蜜注意身体，转身离开。
    临走的时候，埃里克突然凑在商卡蜜的耳边，说了一句“红裙子很适合你”。
    商卡蜜关上门。松了一口气。
    她回到房间，把包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
    突然，她摸到了一个盒子，连忙从包里取出来。
    那个珠宝纪录片之红宝石篇的最后，埃里克坐在位子上，对着镜头说，他会带领奥兹尔进入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商卡蜜看到结尾，觉得他的神情就像是一个孤傲的王，高高在上。
    而纪录片里的那个孤傲的王，坐在车里，望着公寓楼。
    亲爱的女孩，不要急，慢慢来。
    接下来的五天里，商卡蜜一直忙于课程，周末的时候，才得以抽出空闲的时间。
    她要把那个盒子还回去。
    她不记得去他家的路，只好到店里去。
    然而她在路上的时候，看到了一则广告。
    犹如晴天霹雳。
    她的设计作品被人剽窃了。
    只有一个人看过那张设计图。
    她的手指紧紧捏住盒子。纤细的手指骨骼分明，在阳光下显得愈发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