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我把爱抛弃

第9章


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一旦转过身,就不会再回头了,即便张合锐还在原地等候。张合锐在原地等候吗?如果还在,他为什么不打听我?——如今,信息业这么发达,要是铁了心要打听一个人,是不可能打听不到的呀。
  蓦地,我的思绪断掉了,一低头,看见右手上有一滴清亮的泪。
  头重脚轻地晃到夜里11点多,我才回到住处。前脚进门,周晓琳和阿美后脚就跟进来了。
  “哎,锁锁,那人怎么拿酒泼你?”阿美跳到我面前,急切地问。
  我没有回答阿美的问话,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来说难以启齿。我的目光逃避着阿美,落在了周晓琳身上。周晓琳低着头,走到自己的床边,局促地坐下来。她垂着眼睑,一脸的茫然。我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代表了什么,因此也猜不出她是否挣到了钱。
  “哎,锁锁,我可是把你当朋友,才关心你的。”阿美说,“如果你吃穿不愁,我绝对不会追问!我是担心你会被饿死!明白吗?饿死——”
  “饿死”——这个词对此刻的我来说,就是一把直插心脏的匕首。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遭遇?我是个大学毕业生,长得也不比很多人差,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就是所谓命运的捉弄?难道只是因为我的性格与众不同?难道,难道……我之外的一切,就没有一点儿责任吗?我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不要跟我说‘饿死’两个字!”我歇斯底里地对阿美喊道。
  阿美怔了片刻,嘴角很快便浮上一个毫不在意的微笑:“我说锁锁,你最大的短处就是太把自己当根儿葱!就凭你兜里那十几块钱,还能撑几天?你看,人家周晓琳第一次陪酒就挣了五百!你好好反省反省吧!”
  “周晓琳,你真挣了五百?”我不禁吃惊地问了出来。
  一直沉默的周晓琳抬起头来,把手伸进裙子的侧袋,掏出了一沓百元大钞,摊在床上。多么漂亮的粉红色呀!不多不少,正好是五张。
  说真的,此时此刻,我的眼睛及我的心,都万分喜爱这些钞票。我在想,它们要是我自己挣来的,该多好。我羡慕周晓琳在任何事上的敢做敢为,同时有些嫉妒。我常把自己当根儿葱,而眼前的两个女孩显然都比我有本事。我开始恶毒地恨起自己,在她们面前,我不过是个大笨蛋,是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
  “锁锁,后悔了吧?”阿美笑道,“我早猜出来了,一定是那男人要带你出去,你不肯。其实没什么,只要不把自己当根葱,什么都可以Pass……”
  随阿美猜去吧,我没有解释的兴趣。钱没挣来,话说得再多有什么用?
  “我的笑卖的好,我的服务到位!哈哈哈……所以我得了五百块。”周晓琳笑得像是可怕的猫头鹰,“我之所以卖力,是只想当这一回卖笑的!”
  “只当一回卖……你什么意思?”我疑惑地问道。
  “抹得下面子,包吃包住的保姆服务员之类的工作遍地都是!我明天就走……”周晓琳说。
  之后,周晓琳拿起床上的五张钱,来到我的床边,坐下来,把四张钱放在我的床上。
  “派出所罚款那天借你一百。房租和煤气该咱俩分摊,虽说我只住了不到半个月,还是应该出整月的,二百五加二十五等于二百七十五。”周晓琳说,“我该给你三百七十五,没有零钱,就给你四百吧,二十五就算我送给你的,正好你今天也没挣到钱……我手里剩一百,明天办个暂住证六十,剩下四十够零花了。”
  “你……怎么……怎么就开始算帐了?”说着,我直想大哭一场。
   “别哭!我现在特讨厌看见眼泪。”周晓琳说,“明天一早,我就提着行李去找工作,当服务员或者保姆!”
  “找到工作再回来搬行李也不迟啊,我不还住在这里吗?”
  “既然我明天选择干净,就不愿再身陷泥坑。”周晓琳说,“这个地方,已经使我有肮 脏感了。”
  我没再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呢?她挣到了钱,能付所有的帐,能办暂住证,能把身份证换回来……因此获得了选择干净的权利。我什么也没挣到,必须继续窝在这个“泥坑”里挣扎。我和她是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开始的,可如今,她显然已经超越了我一步。此时此刻,这一步之差,就是天上人间,就是所谓的命运。
害怕没钱看病而暴尸街头 
  “咱俩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河,谁也别计较谁了,好自为之吧。”她拿起毛巾,提着桶,边朝水房走边说,“咱们都没手机,也没电话,暂时只能写信联系。如果真写信,就先寄到老太太这里吧……”
  周晓琳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渐渐小了。阿美坐在地板上,对着小镜子卸妆。 
 
  我躺在床上,面朝墙壁,视野里只有那只因缺乏电池而闲置多天的SONY牌“随身听”。在日光灯强烈的光线下,张合锐在“随身听”上刻下的“锁锁”二字异常清晰。看着这两个字,我又一次对张合锐恨之入骨,对自己恨之入骨。张合锐还是人吗?我还是人吗?混得连两节五号电池都舍不得买……既然这个“随身听”已形同虚设,留着它除了徒增悲哀,还有什么用呢?
  扔了吧,与所有过往的纠葛一刀两断吧。我之所以没有周晓琳那样的魄力;之所以在酒吧里一分钱没挣到,不恰恰因为我心里还有千丝万缕的牵绊吗?
  我抓起“随身听”,狠狠地摔到了床下。它立刻被肢解了,四分五裂的碎片飞散了满屋,我心头出现了一阵病态的快感。
  阿美吓得跳了起来,盯着被摔坏的“随身听”看了好一会儿,目光才慢慢地移到了我的脸上,里面盛满了不可思议的光亮。
  “你又弱智了一回!这种时候还胡乱发泄的人就是弱智!”她几乎是愤怒地说。
  “我愿意!谁也管不着!”我叫着,真的发疯了。
  “还是弱智——”她也不甘示弱,“把这个东西当了,你起码可以换回一天的饭钱!”
  “我不要吃饭——”我大吼起来。
  阿美怔了一会儿,无奈地牵了牵嘴角,又坐下继续卸妆了。
  阿美是在用牵动的嘴角,表达对我的不屑一顾。是的,她可以对我不屑一顾,谁都可以对我不屑一顾。包括周晓琳,包括这世界上的所有人。周晓琳可是我大学四年的好朋友,现在也决定舍我而去了,她绝对不会留下来,和我捆绑在一起饿死的。当然,我也没理由要求她那样做。可我的心是奢望温情的,哪怕有些不讲理。
  周晓琳洗完澡进来了,悄无声息地在床上躺下。粉身碎骨的“随身听”就躺在屋子正中,她绝对不会看不见,而是已经学会视而不见了。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周晓琳的床上只剩下一个床板。走了,真的走了,离开了这个使她有肮脏感的小屋,去经营另一种洁净的生活了。走了,已经走了,我陡然有种“此地空余黄鹤楼”的空落。
  我伸头朝地板上看了看,阿美还在熟睡,四仰八叉,半张着嘴。忽然,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冒金星,下意识地抬手一摸额头,烫得厉害。呆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发高烧。我病了,病得不轻。
  继而,我开始怨恨老天不长眼睛。这个偌大的广州,有钱人那么多,怎么也不应该轮到我病呀。
  加上昨晚周晓琳还我的一百块,我口袋里的钱只剩下一百几十块了。这年头,在广州,拿着一百几十块钱,是不敢迈进大医院门的。而周晓琳叫我代交的房租和煤气钱,我是万万不敢动用分毫的!但是,发烧不是别的小病,不及时医治,就会烧成大病,就得花更多的钱,不然就只有一条路——等死。
  我想起了前几天在报纸上看见的一则消息,说一个人被抢劫犯刺了三刀之后,肠子都流出来了,因交不起押金,被医院拒之门外,医院门口血流成河……想象着那种惨不忍睹的场面,我不由得蜷缩起身体、不寒而栗。我害怕下一个倒霉的人就是我,因没钱看病而暴尸街头。
  “阿美——”我不由得轻轻叫了一声。
  叫了之后,我又下意识地闭上了口。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叫一声阿美,也许此刻,她是与我最为接近的同类了吧?这个院子里,还有一个我的同类,就是那个房东老太太——那个老妖婆是指望不住的。可是,阿美又能指望得住吗?她说起话来,可不比老太太说的好听多少。并且,她是认定不借给任何人一分钱的。
没有后路可退 
  “叫我干嘛?”阿美睡眼惺忪地问了一声。
  我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忙掩饰地说:“周晓琳走了。”
  “哦。”她木然地应了一声,看也不看一眼周晓琳的床。 
 
  之后,她坐了起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支吾道。
  她很快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把手背贴在我的额头上,惊呼道:“天哪,你烧的这么厉害!怎么不早说?”
  “说什么?反正我也没钱治……”说着,我便哽住了。
  “哼,还好意思说!谁叫你没本事赚?人家周晓琳就比你有心眼儿、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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