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我把爱抛弃

第10章


阿美几乎是训斥道:“我完全可以抛下你,马上离开这里,你相信吗?相信吗?”
  她的嘴唇像刀片一样快速张合,她的话像利刃一样,在我的心叶儿上划来划去。她一个劲儿地盯着我,似乎把一双秀眼盯累了,眼圈渐渐变成了粉红色。看见她红了眼圈儿,我的泪迅速湿透了枕巾。是的,她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与我只是萍水之缘。
  泪光中,我看见她的眼睛也渐渐充满水分。很快,她迅速转身,走到窗前。我的目光也追随着落到了窗外。隔壁人家的小保姆正坐在院子里的水龙头旁,哼着小曲儿洗衣服。她的主人是一对恩爱的年轻夫妇,有个三岁的孩子。夫妻俩很勤劳,总是一早就骑着摩托车出门,孩子则留给小保姆照看。小保姆正在愉快地工作和挣钱,虽然挣得很少,但没有压力,也没有生病。
  “哎,我说锁锁,你怎么就一点儿脾气也没有啊!”阿美忽然转身,对我低吼道。
  我还是没有言语。我没钱,说话等于放屁。
  “我这人就是他妈没用,心软!”她拿起窗台上的烟盒,摸出一支烟,点上,抽了一口,又高声说:“我不可能出钱给你治病,也不会借给你一分钱……不过,我想起一个人,不知道他肯不肯出钱帮你治病。”
  “谁?”我警觉地问。
  “晚风酒吧的老板,邱老头儿!”
  “他?怎么可能!”
  “有可能!他给了你一张名片。”
  “一张名片,能代表什么?”
  “他是富人,品位又不一般,名片会乱给人吗?并且给一个卖笑女子?”阿美顿了顿,又说:“试试吧!我可以帮你牵线。不过,咱俩先说好,他对你提出任何交换条件,都跟我没关系!”
  我没再说什么。已经是一块动弹不得的鱼肉,谁都可以做我的刀俎。
  “喂,你听见没有?”阿美跳到了我的面前。
  “听见了……”我麻木地说。
  “同意不?”
  “同意。”
  “哼,还是怕死吧?”阿美冷笑道,“不是不向男人低头吗?怎么不能视死如归呀!”
  我乖乖地听着她对我的挖苦和讥讽。她说得对——我既没钱,也没有视死如归的勇气,我是个苟且偷生的贱胚。
  接着,阿美叫我拿出邱老头儿给的名片,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名字叫“邱友南”。
  阿美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把我的情况告诉了邱友南,之后就委婉地求他出钱给我治病。没想到,事情办得出奇顺利,邱友南几乎没有犹豫,便答应了。
  “唉……快点儿撑着起来吧,打扮打扮。”阿美轻松地说,“老头子叫我把你送到他家去。”
  “去他家?不去医院?”我疑惑起来。
  “放心吧,他肯定自有安排……”
  临出门时,阿美又习惯性地往我嘴唇上涂厚了一层口红。她总以为脂粉加厚一层,对男人的诱惑力就增加一分。
  上了出租车,我昏昏沉沉,只听清阿美跟司机说的“海珠桥”三个字。车钱一定是阿美出,对此,我有些过意不去。坐在车上,我一直在想,以后挣到钱,加倍还给她。相比于周晓琳,她似乎更有人情味儿。
  出租车在海珠桥旁的一个古色古香的小楼前停下了,车费一共二十块。阿美没等我出声,就把两张十块钞票递给了司机。
  这个二层小楼像是个民国时期的建筑,改良过,外墙脚处的白色大理石显然是新做上的。院子很小,左边放着一辆轿车,右边则设着一张石桌,几张石凳。院角种着一株碧绿的散尾葵。
   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又被一阵眩晕袭击,忙扶住铁栅院门。阿美则准备好了一脸的媚笑,按响门铃。
  出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皮肤黝黑的女人,看样子像个保姆。女人盘问了一番之后,开了门,叫我们坐在光线阴暗的客厅里等着。她则进去通报了。 
 
  我看了阿美一眼,她的脸绷得很紧。传达给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没有后路可退。 
 
投奔邱友南 
  不一会儿,邱友南从卧室走了出来。
  他的衣着很随便,纯棉短袖T恤和大短裤,颜色是浅灰和深灰,可一看就知道不是大路货。他站在客厅的光亮处,额角的皮肤上现出了青蓝色的细血管。在我的印象中,只有女人,才会有这么细腻的皮肤。这个老头儿身上没有什么男人气,因此也就少了许多属于男人的危险因素,我对他没有产生畏惧。 
 
  阿美对他还是毕恭毕敬,费力堆起的一脸媚笑僵硬着,嗲声说:“邱老板,她叫陈锁锁,大学刚毕业!唉,没本事赚男人的钱,现在又病了,不来找你,只有等死呀……不信,你摸摸她的额头,烫着呢。”
  邱友南坐在我们对面的沙发上,低头点烟。他表面上像是没注意听阿美说什么,可我判断他一字一句都听得一清二楚。
  阿美见他没搭理,又忙解释说:“邱老板,锁锁可不是跟我一行的。那次她跟我去你的酒吧,实在是肚子逼的,并且也没挣到一分钱……你以前不是说起,想找个人陪着聊天吗?锁锁再合适不过了,她正好是学心理学的呢……”
  “我知道了,把她留下吧。”邱友南显然是在赶阿美走了。
  阿美知趣地站起身,低声对我说道:“锁锁,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养病。好好记住我的手机号,有事联系。”
  我赶紧挣扎着站起身,望着阿美,眼睛微微地热了,似乎一下子承受不了这样的离别。可能是在病中吧?我的眼前恍恍惚惚,没有一样东西是稳当的。
  于是,我哽着说:“嗯,我会联系你的。”
  阿美刚走出大门,邱友南就对我说:“我只要你记住一点,我是愿意给你治病的。如果你是阿美,我就不会出钱。”
  望着面无表情的邱友南,我有些疑惑,不知他为什么不喜欢阿美。
  “她可以去卖,换回治病的钱。”他的声音里流露出有钱人特有的固执。
  我明白了,这个干巴巴的有钱老头儿不喜欢婊子,所以不会出钱给婊子治病。在他的心目中,阿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婊子。是的,阿美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婊子。尽管如此,邱友南对阿美的态度仍使我感到了不适。首先,阿美这个婊子对我是有恩的;再者,确切地说,我是个当婊子未遂的女孩,若是那个嫖客肯出足够的钱,我早已和阿美划等号了。
  我完全可以对邱友南的话不置可否,为了活命。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仍保持沉默,绝对不是我的性格。我的性格使我当婊子未遂;我的性格把我送到了这个姓邱的有钱老头儿的面前;我的性格还可能把我抛向所有命运的高潮或低谷……我不能操纵性格,而是一直被性格操纵着,这是不可改变的。
  于是,我非常任性地说:“人都有两面性,阿美也是。她不当婊子时,是个热心肠的好女孩。还有……你知道,我也去卖过一次,不过没卖出去。就是说,我虽然没当成婊子,却有过想当婊子的意愿。所以,你完全可以不给我治病!”
  说罢,我等着他像赶阿美一样把我赶出去。我不是个会来事儿的女孩,更不是个八面玲珑的女孩。在最关键的时候,我说出了这么一番对自己不利的话。
  对于我的这一番话,邱友南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他只是默默地抽了几口烟,拿起身边的电话,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粤语。之后才抬起眼睛,对我说:“你先上楼躺着休息,医生很快就到了。”
  说罢,他带我上楼,穿过一个长廊,来到最里面的一间卧室里。室内很干净,主色调是粉红色的,床和地毯都显得柔软如云。梳妆台上的化妆品琳琅满目,都是没开封过的。角落里还有一只半人高的绒布大熊猫。怎么看,这个房间都像是专为年轻女孩准备的。——是年轻女孩,而不是女人。它今天等来的女孩是贫病交加的陈锁锁。
  我进了门,而邱友南并不进来。我转身看他时,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我。
  倏地,他躲避了我的目光,垂下眼睑,离开了。
  很快,保姆就进来了,把窗子开大些。她说我正在发热,不能开冷气。之后,她从柜子里拿出崭新的睡衣和拖鞋,递给我,同时递给我的是低三下四的笑:“陈小姐,先换上睡衣吧,等热退了再洗澡。”
   我接过睡衣和拖鞋,面无表情地对面前这个黝黑的女人点了点头。与她盘问我和阿美时的冰冷相比,这突如其来的、低三下四的笑容真有些令我不寒而栗。这个世界上的“势利”已经遍布角角落落,如果你不能忍受,就只有去死。
  我刚换好白色的棉布睡衣,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一个年轻男人就敲门进来了。
普通的感冒 
  这个年轻男人的出现,使房间一下子显得狭小了,抑或说使氧气顿然间显得稀薄了。他的美貌和气质,改变了小屋原有的寂寥。到达广州之后,我内心的一潭死水似乎开始荡漾了。他目光沉着地在我脸上逡巡,我明白,他是在研究我的身份来历;研究我和邱友南的关系。他的眼神里泄露了一丝狡黠,但没有笑。不笑当然好,喜怒哀乐不溢于言表才是最懂得自我保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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