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九里

自从小璐的事情之后，大家看鹿鸣的神情就有点不太一样了。
    鹿鸣开始还没察觉到，直到这天，鹿鸣过生日，一大早行政部的文员小月就给了她两张电影票，说是她的生日礼物。
    公司有个规定，员工过生日的时候会得到份神秘礼物，这份礼物是老板随机指定的，价值大小，就看他那天的心情。
    拿到电影票的时候，鹿鸣就纳了闷了，别人的生日礼物都是蛋糕啊饼干券啊现金啊什么的，怎么轮到她就只有两张电影票，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她心里不高兴，脸上就表示出来了，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的，对谁都爱答不理，连顶头上司光头老大都没得到好脸色。
    到了下午下班的时候，小月跑过来跟她说话，“鹿鸣，晚上一起看电影吧？”
    小月跟鹿鸣差不多年纪，有一个如胶似漆的男朋友，天天接送她上下班。
    鹿鸣呆住了，“啊？你要跟我去看电影？你男朋友呢？”
    小月潇洒的挥了挥手，“放他一天假，今天我要跟我最好的同事鹿鸣同学一起去happy。”
    鹿鸣推辞，“不要了吧，这不是横刀夺爱嘛，你男朋友会杀了我的。”
    小月嘿嘿的笑，“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晚上请你吃大餐，完了一起看电影，再送你回家。”
    “不用了，今天才周三，不合适吃喝玩乐。”
    小月说：“那就周五吧？就这么说定了。”
    鹿鸣问：“为什么你非得要跟我去看电影？你不说明白我就不跟你去。”她觉得小月好可疑，虽然平时相处的很好，但下班之后两人从来没联系过，怎么今天就突然好得像闺密似的。
    小月没办法了，只好乖乖招供，“这是老板给你安排的生日礼物啊，他说你喜欢看电影，可惜都没人陪，每次都是自己去，今天是你生日，他想让你开心点，本来是要找个男同事陪你去的，结果人家听说是你都不乐意去。”
    鹿鸣气坏了，“谁要他安排啊，我喜欢自己一个人看电影不行吗？还有，为什么公司的男生不乐意陪我去看电影啊，难道我有麻风病啊？”说着说着她眼泪都出来了，心里的委屈比山还高。
    小月赶紧说：“不是不是，没有没有，大家都很喜欢你，你又能干又聪明，做事也妥帖，哪有人会不喜欢你的，主要是老板对你满有意思的，搞得大家都不敢行动了，怕抢了老板娘啊。”
    鹿鸣气得眼前一黑，颤抖着说：“什么老板对我有意思？老板什么时候对我有意思了？这是谁在背后造的谣？是谁？我要砍死他！”
    被人误解的委屈和伤心涌上心头，鹿鸣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小月一看就慌了手脚，“鹿鸣，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我们大家都可喜欢你了，秋水校区的人都说你脾气又好长得又好看，是他们最喜欢的行政之花，你上回处理小璐的事也是的，做得可漂亮了。”
    鹿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他们为什么还造我的谣，我招谁惹谁了？非要把我跟老板那个土鳖扯到一起，存心坏我的名声嘛。”
    小月哭笑不得，“老板可是公司好多小姑娘的爱豆呢，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土鳖了。”
    鹿鸣伤心的说：“他就是个土鳖啊。”
    小月把她搂在怀里，“好好好，他是土鳖，我们不说他了好不好，我们去吃好吃的。”
    就这样好说歹说，总算把鹿鸣哄走了。
    这件事之后鹿鸣就晓得了，以后要离那个土鳖老板远一点，公司有四百多人，鬼知道他们会编排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出来。
    每个月最后一周的周五是公司固定的卫生日，这一天总部也好，各分校也好，从下午四点开始搞卫生，所有人，包括老板在内，都要动手，把自己负责的桌子椅子地板窗户擦得干干净净，公共区域，比如走廊，洗手间，茶水间，会客室，由各部门轮值，那情形经常让鹿鸣想到高中时代的校园大扫除。
    这个月的大扫除做完以后，张总到楼下检查卫生（一楼到三楼是秋水分校负责区域），结果十分生气，多个教室和楼道的角落都有未打扫的迹象，有灰尘，还有纸屑。
    张总把王校找来问，“这些地方都是怎么打扫的，太不尽心了！”
    王校不吭声，既不承认错误，也不表示改进。
    张总顿时气坏了，跳脚说道：“太不像话了，你们跟公司总部在一起，代表了公司形象，居然这么不讲究，从明天开始，每两周你们要打扫一次卫生，行政部负责抽查，每发现一个卫生死角，校长业绩提成扣1%。”
    王校一听也跳脚了，校长业绩提成一季度体现一次，1%从数字看是小数，但和业绩基数一乘，几千块就不见了，他辛辛苦苦，累死累活，每月的固定工资不过几千块，满心指望就是业绩提成了，从前业绩只跟分校业绩挂钩（校长业绩提成＝季度业绩×提成系数），现在凭空多出个卫生检查分，还是分分算钱的节奏，能不让人紧张嘛？最可恨是秋水分校的卫生标准在二十九所分校里已经是最好的了，其他分校还不如这边呢，可是因为不在总部办公，所以老板不care，因为老板不care，所以可以不扣钱！
    这太不公平了！
    王校越想越生气，但他也不敢跟老板对着干，就跑去找光头老大的麻烦，要光头老大写出详细的检查方案，包括检查时间，检查范围，检查标准等，否则的话不能随便扣分。
    光头老大也很头疼，首先王校本人他断断惹不起（王校也是老板的亲戚），其次秋水分校因为沾了总部的光儿，业绩之好是有目共睹的，校长业绩提成基数有多大只有天晓得，两点加在一起，光头老大根本不敢随便扣分，但是老板的卫生要求又极其严格，王校不达标没扣分老板追究下来，挨扁的还是光头老大自己。
    这边张总也很头疼，王校真是太不像话了，就在公司总部办公还这么不上心，而且看今天他那个样子，分明是不服。如果他不服，光头老大下次检查扣了分，这个扣分是兑现还是不兑现？
    就为这么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卫生问题，三个人气的气，闷的闷，烦的烦，虽然是周末，都没得到好心情。
    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早，张总就把光头老大和鹿鸣都叫去了办公室，对两人说：“我认为昨天的事，王校的态度是有大问题的，归根结底，说明他没有大局观，不知道秋水分校作为公司的门面和桥头堡，对家长来说是多么重要的象征，他怎么就不能为公司着想一下呢，怎么就看不到公司的利益因为他偷懒受到的损失呢，我决定了，从下个月开始，我们要开一个感恩系列培训，教育这帮躺在公司品牌名气底下发大财的校长们，光吃不吐光收不付是不对的，他们也要为公司做贡献。”
    光头老大小声的说：“那个，老板，这几个月可是招生旺季啊，以前这几个月我们都不做培训的，感恩培训能不能延后一段时间？”
    张总沉着脸，没吭声。
    光头老大又说：“其实卫生那件事也不能全怪王校，我了解过了，周四晚上他们所有人都加班到凌晨一点多，第二天八点准时上班，员工休息的不好，打扫卫生方面就打了折扣。”
    张总竖着眉毛，说：“你想替他说情对吧？”
    光头老大赶紧说：“不是不是，你看这样可以不，检查呢我们也做，但是招生旺季不检查，另外也不要每月查两次了，每月查一次就行了，就在每月最后一周的周六早晨，学生到校上课之前，也不要求一尘不染，地板打扫干净，窗玻璃擦过就行，你看怎么样？”
    张总皱了皱眉头，问鹿鸣：“你怎么看？”
    光头老大朝鹿鸣使眼色，暗示她要附和。
    鹿鸣想了想，说：“老板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张总说：“我是问你怎么看。”
    鹿鸣说：“要说我的看法，秋水分校的卫生确实不尽如人意，但其他分校的卫生情况还不如这边也是实情，所以如果要查卫生，那就所有分校一起查，这样也公平。”
    张总说：“这个我同意。”
    光头老大一脸菜色，恨不得飞起一脚把鹿鸣踢出去，公司有二十九所分校，分散在全市各个角落，查所有分校卫生，行政部会跑死。
    鹿鸣又说：“另外我也认为分校的校长确实没意识到，身为校长应该为公司的品牌建设做贡献，做卫生是件简单的工作，但如果他们都有“一种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使公司变得更好”的内驱力，结果就不会是这样。”
    张总一拍手, “你讲的太对了!所以给他们上一点感恩课是必须的！”
    鹿鸣说：“感恩课也不错，不过如果是老板你亲自来上会更佳，想想看，公司在招生最火热的月份里，宁愿承受巨大经济损失，也要把所有的校长集中起来，听老板讲奉献和感恩的道理，讲公司发展历程，可见公司对此的重视。”
    光头老大急得眼睛都直了，“鹿鸣你不要瞎出主意，你知道热招期一天公司进账多少吗？上百万啊，那都是现钱！”
    鹿鸣打了个突，她知道公司有钱，但是没想到有钱到这种地步，看来中小学生教学辅导培训，真是比房地产还赚的行业啊。
    张总却觉得很可行，当下就说：“就这么办了，鹿鸣，你去组织一下，我们这次只把校长调回来，副校长留下坐镇，看看他们的能耐。”
    从张总办公室出来，回到行政部，光头老大拿起鸡毛掸子冲鹿鸣一阵痛扁，怪她给行政部找事，也怪她在老板跟前否定他的提议。
    鹿鸣说：“老大，没事先跟你商量是我不对，但今天的情势你也看到了，卫生检查是一定要做的，既然如此，不如做大一点让王校心平，而且这件事客观来说对公司也真是有好处，再说了，现在老板的要求是要行政部去检查卫生，但可没说不给各分校找保洁人员来打扫卫生，我看你不如索性出一个高要求严规格的检查标准，做给老板看，转身再暗示各分校的校长，平时的卫生让校区自己做，每月一次的大扫除则花钱雇保洁人员来做，反正也不要几个钱，尤其跟校长提成比起来，更是小菜一碟，让他们自己出，校长们也不会反对，专业保洁有质量保证，对公司来说，既没花钱，又提高了整体形象，老板也不会有异议，你看呢？”
    光头老大愣了半天才说：“鹿鸣啊，你哪来这么多歪脑筋？”
    鹿鸣说：“这个脑筋动得是歪了点，不过应该是解决王校和老板冲突最好的办法了。”
    光头老大想想也对。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下班的时候王校知道了卫生处理结果，就给鹿鸣打电话，“鹿鸣啊，这个事办得不错啊，要死大家一起死，我心里也舒坦，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鹿鸣正在奋笔疾书写卫生检查方案（光头老大以事情是她挑起的为由，把检查方案顺理成章的推给了她），“晚上要加班，没有空，改天吧。”
    王校说：“加什么班啊，公司的事干不完，明天再说，走走走，收拾东西，哥带你去喝两盅。”
    鹿鸣说：“我不喝酒。”
    王校说：“少跟我来这套，赶紧的，哥在楼下等你，五分钟没见人，立马上来抢人。”
    鹿鸣没办法了，“好吧。”
    她挂了电话，收拾好东西，关上行政部的大门，正准备要走，眼角余光瞥见老板趴在走廊尽头的栏杆上抽烟，夕阳的余晖撒在他脸上，鹿鸣承认，从侧面看，老板有一张极其硬朗极其酷帅的脸。
    她锁好行政部大门，悄悄溜到楼下，王校已经换了常服，正在等她，见她人下来，立马上去抱住她，揉了揉她的脑袋，“鹿鸣啊，你可真是替我出了口大气啊，以后有什么困难就告诉哥，有哥在，决不让其他人为难你。”
    鹿鸣想要挣脱他的怀抱，“你松手啊，给人看到多不好。”
    “怕什么，哥行得正坐得直，谁敢唧唧歪歪说闲话。”
    两人一路拉拉扯扯从大厅出来，正要朝大门走去，就听见张总在楼上一声暴喝，“王校！”
    王校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就见张总金毛狮王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那气场足有两米八。
    “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的像什么话，你可是有家室的人，要不要我去跟周老师说一声啊？”
    王校的爱人是公司市场部的周老师。
    王校慌忙松开鹿鸣，点头哈腰的说：“别别，老板你可千万别，我以后不敢了。”
    鹿鸣撅了撅嘴，拉着王校的胳膊，“王校，走，我们喝酒去。”
    王校干笑了两声，挣脱了鹿鸣的手，“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改天，改天哥请你喝酒。”
    说完他火烧屁股般的跑了，甚至没敢回头看鹿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