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九里

19 长风九里(9)


过完年,又大了一岁。
    热热闹闹的元宵之后,新一年的挑战又开始了。
    秋水分校的王校,老婆是市场部的周老师,他本人和周老师都是老板关系很近的亲戚。
    开年以后秋水分校特别事多,先是最得力的招生助理跳槽去了竞争对手那里,拉走一大批生源;跟着几个有经验的老助理先后离职,或者去了对手公司或者改行做了其他工作;之后新招的助理业务不熟,排课频频出错,几次三番被家长投诉到张总那里,被张总在校例会上点名批评;更雪上加霜的是,今年热招期招生业绩和去年同期相比下降了四百多万,是近三年最低,张总为此专门把王校喊去办公室讲了他一顿;此时又发生了因为校区助理干活不带劲,被行政部查到好几次卫生不合格,全公司通报批评的烦心事。
    王校被工作折磨得心力交瘁,差点病倒。
    再说张总,虽然每天都忙得陀螺一样,但是每个月他还是会固定抽出一天去听课。
    这天张总从外地学习回来,十分兴奋地跟光头老大说,遇到了一位大师,从前是某房地产公司的精神领袖,现在专门给企业主做培训,因为课讲的好,非常难约,他费了大力气才请到他来公司指点工作,顺便点播下公司一帮校长,尤其是王校。
    两天后大师果然来了,张总亲自到公司大门口迎接他。
    一群人走到一楼咨询大厅的时候,正碰上王校在教育个招生助理。王校脾气本来就急,板着脸的时候尤其吓人,那小女生低着头抽抽噎噎的哭,王校甚是厌烦地说:“哭什么哭,要哭回家哭去!”
    大师闻言脸色一沉,转身就走了。
    张总不明所以地跟在他后边,眼见那大师直接上了来时的车,看样子是准备要扬长而去了,他这才急了,赶紧上去道歉,说招呼不周之类的。
    大师说:“张总,你招呼得很周到,但你的干部太不仁爱了,没有慈悲心的团队,如同虎狼,我不愿与之交流。”
    说完他上车就走了,留下张总立在原地,呆若木鸡。
    少顷,张总回过神来,把王校叫到办公室狠狠痛骂。
    张总脾气暴,骂人是常有的事,挨骂的只当他在吊嗓子,很少会有顶嘴或者辩解的,抱定的念头就是等他骂完就算了,偏偏这段时间王校压力特别大,心里烦躁,老板一开骂,他也不甘示弱,当场跟老板对骂起来,两个人吵得整层楼都听到了,到最后王校撂下一句我不干了,谁爱干谁干吧,摔门走了。
    他这一走,秋水校区的工作算是瘫痪了,老校区生源多,事情本来就多,偏偏校区大部分助理都是新手,平时全靠王校调度,现在他一走,没了主心骨,副校长撑了一星期就不行了,哭着去找分管校区的大区校长宋校((公司最德高望重,最年长,也是最资格有能力跟张总对话的人),要他把王校请回来,但是王校跟老板吵那一架大家都听到了,老板最近又一直黑着脸,显然心情不佳,就算是宋校也不敢去触霉头。
    副校长没有办法,只得跑去找光头老大,希望他出面去探探老板口风。
    光头老大狡猾又老练,他当然知道王校的难处,但毕竟是跟老板正面干架了,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哪个人敢朝老板吼叫的,如果老板打算干掉王校,这时候送上门去,一多半儿会被老板当枪使。
    光头老大不愿意揽这事儿,但副校长已经把问题反馈到行政部,如果行政部不跟进,将来出了大事,行政部又脱不了干系。思来想去,光头老大一脚把球踢给了鹿鸣。
    鹿鸣接了这个光荣的任务,琢磨了半天,决定先投石问路,探探情况再说。
    她给曹总公司的培训顾问小孙打电话,自报家门之后,直接端出来意,问他有没有团队管理方面的课程。
    曹总公司除了做管理咨询,也开展培训业务,团队管理是很常见的培训主题,小孙那里随便一抓就是一把,当下做了几个最受欢迎的课程报价给他。
    鹿鸣拿着小孙的报价去找张总,跟他汇报,说热招期结束了,各校区业务进入短暂调整期,行政部打算趁此机会安排几节团队管理方面的课,现征求老板意见是否妥当。
    张总拿过课程一看,立刻就说:“好,马上叫人来给我培训,要快,全部都要上!”
    鹿鸣提供了和谐团队、员工激励、员工关系三门课。事后光头老大跟张总闲谈,说到这三门课,两人一致认为,鹿鸣选课的时候必定开了金手指,不然不会那么恰到好处。
    小孙火速送来培训合同,三下两下敲定细节,接下来就走到发通知这个环节了。
    鹿鸣去请示张总:“都安排哪些人参加?”
    张总说:“所有的校长副校长,职能部门负责人,全部都参加。”
    鹿鸣小心翼翼的问:“那王校呢?”
    张总虎着脸,说:“他不还没办离职手续嘛,也要参加。”
    这算是气氛缓和的信号了,鹿鸣点头如捣蒜,“好。”
    鹿鸣随后找到市场部的周老师,让她回家给王校做思想工作,无论如何说服王校来参加培训。周老师接棒之后,赶回家给软磨硬泡,要王校向老板低头,回学校上课去,可是王校仿佛是吃了秤砣一样,打死也不松口。
    到了培训这天,讲师最先讲的是如何构建和谐团队,王校没来。
    张总中途来视察,在现场没看到王校,也没发作,转身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老板让光头老大换下做会务的鹿鸣,把鹿鸣叫到办公室,烦躁的问她一个问题:“究竟应该怎么教育公司这群中层干部,让他们有全局观?”
    鹿鸣心知老板说的是王校,她沉吟了片刻,说:“慢慢来吧,不急,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张总说:“你知道秋水分校近年来员工团队为什么一直不稳定?因为王校往下压业绩压得太狠了,把员工当机器用,新助理上岗一个月就开始单独背指标,别的校区都是三个月以上;除了招生,他还要员工提供百分之百满意服务,半夜三更家长打电话来不接,直接扣一半基本工资;校区跟招生没关系的工作统统不关注,全部丢给新员工做,新员工干得不好就扣工资,之前那个被骂哭的小姑娘,我查过了,是因为教室打扫得不干净,王校逮到了,讲了特别难听的话,王校这两年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工作乱七八糟,他每次来我家吃饭,我都跟他讲,这样管校区不行,要综合考虑,多方平衡,不要顾此失彼,他总是不听,现在出了事,说他两句,他还耍脾气。”
    鹿鸣等他发完牢骚,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张总说:“你告诉我问题出在哪里?是我有问题还是他有问题?”
    鹿鸣说:“我不知道你们谁有问题,但是我知道改变王校的办法。”
    张总说:“你说。”
    鹿鸣说:“你把秋水分校的业绩指标砍一半,他保证会善待员工。”
    张总一口回绝,“那不可能!”
    鹿鸣一摊手,说:“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张总两条眉毛倒竖起,“你什么意思?”
    鹿鸣耐心的说:“秋水分校和其他分校都不同,它就在公司本部楼下,可以用到好多优质资源,同时又是公司最老的校区,最有品牌效应的校区,照常理来说,王校应该完全没有招生压力的,但是为什么他会给招生助理加压?”
    张总说:“他能力不行。”
    鹿鸣摇头,“我不这么看,我认为是你的指标设得太高了,你对秋水校区有超出它产能的预计,宋校之前就跟我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认为秋水校区周边的生源在经过将近十年的开发以后,已经差不多接近枯竭了,需要很长时间的培养,才能生出新的利润增长点,所以,原则上秋水校区的招生指标应该是缓慢下调才对的,但是你一直在拔高校区指标,最差也要求维持不变。”
    张总说:“我不是一直在给他们开发新业务吗?比如训练营,比如心理辅导班。”
    鹿鸣说:“这是我要说的另外一个问题,你是开发了很多新业务,但是这些业务都是一边调试一边推广,从不成熟到成熟,中间出错的成本都是秋水校区在承担,而且新增这些业务的时候,秋水校区的人手并没有增加,校区助理们除了日常招生,还要完成心理辅导中心和市场部下达的任务;另外,有很多按照公司分区政策不算本校区范围以内,但是电话打到校区来的家长,或者直接杀到校区咨询的,这些人就算成交,业绩也不会算到秋水校区,但是接待、答疑、转介绍等等琐碎工作,全部都是秋水校区在承担。”
    张总皱着眉,习惯性的拿出根烟,夹在指间,“你的意思就是秋水校区招生工作量大,但哪个校区工作量不大?”
    鹿鸣说:“不仅是工作量大的问题,工作性质还复杂,需要权衡和调度的事情太多,这些工作都压在王校身上,对他的能级要求很高,但他的基本工资并没有因此就高过其他人,干着比别人多得多的工作,拿着跟别人一样的基本工资,他能坚持这么多年不抱怨不掉链子,我认为已经很不错了。”
    张总冷着脸,“他是不抱怨,他把气都撒在员工身上了。”
    鹿鸣说:“客观来讲,秋水校区出问题也就是最近这年的事,之前一直还是很平稳的,所以就算王校拿员工撒气,那也是近年才有的事。”
    张总瞪着鹿鸣,“说来说去就是王校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我,对吧?”
    鹿鸣说:“你要是想听实话,我就说,问题确实是出在你身上,你总是在公司提倡全局观,但你自己有全局观吗?你在提拔校长的时候,秉承的标准是什么?是不是会招生?校长们一心只顾业绩的时候,你提出过具体的调控措施吗?你没有的,你就是出口抱怨了而已。每年定考核指标的时候,你主推的是什么?是不是业绩指标?你要求业绩指标年年攀高,但这不正是缺乏全局观的表现吗?”
    张总一拍桌子,“业绩本来就应该是节节高,不然公司拿什么养活一大摊子人?!”
    鹿鸣说:“不一定的,俗话说得好,脚长得太快,鞋子穿不下,就得停下来换鞋子,身体跑得太快,影子跟不上,就要停下来等一等,公司品牌和市场的扩展跟公司的基础管理配套没有必然的关系,不是说市场越大公司就越规范,正相反,市场越大,领导者越要放慢脚步,潜心钻研管理,培养有全局观的人。”
    张总说:“我现在不就是在培养有全局观的人吗?”
    鹿鸣笑了出来。
    张总气得跳脚,鹿鸣那个笑容真是虚伪极了,要是别人敢对他那样笑,他一定把人踹飞去,“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信不信我砍死你!”
    他不知不觉学了鹿鸣的话。
    鹿鸣一一给他分析,“你砍死我也没有用,你把校长分红协议翻出来看看,协议上都写了什么,每年创收不低于多少,客户投诉不高于多少,新生源拓展不低于多少,哪一条不是业绩导向?哪一条体现了全局观?看公司发展方向,关注团队成长,狠抓服务质量,这些和业绩紧密相关的配套工作,体现全局观精髓的工作,在校长分红协议里有体现吗?”
    张总不吭声了。
    鹿鸣也不催他。
    过了一会儿,张总说:“一定要在校长分红体现了才有用吗?”
    鹿鸣一摊手,“不体现在校长分红里也行,但你总得有地方体现啊,不能停留在嘴头上,抱怨有什么用,想办法解决问题才是真。”
    张总眉头皱得像山那么高,说:“如果一定要体现,那就放在校长分红里边好了,分红协议在公司就像是圣经一样,他们没有不研究的。”
    鹿鸣说:“那也好,放在分红协议里边,也表明公司的立场,说明以后没有全局观的人,在公司是没有前途的。”
    张总说:“是不是放进去了分红协议就会有效果?”
    鹿鸣摇头,“不会,你还得给他们做很多的培训和指点,否则就算有人知道要有全局观,但是技能跟不上,也是白搭。”
    这天下午,张总主动给王校打电话,两个人详谈了一番,第二天王校就来上班了。
    随后,在校例会上,张总破天荒地对秋水校区长期以来对公司做的贡献大大的表扬了一番,王校也公开的认了错,两方算是和解了。
    过了几天,王校喜滋滋的跟鹿鸣打电话,说感谢她的帮忙,老板把秋水分校下一季度的指标降下来了。
    鹿鸣说:“这都是老板明智,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校一副你就不要装了大家都心照了的口吻,笑嘻嘻的说:“鹿鸣啊,你就不要猪鼻子插葱,给我装蒜了,现在全公司的人都知道,老板听你的话,天大的事,只要你肯出面,那都不是个事儿。”
    鹿鸣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座位旁边的垃圾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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