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飘香

53 不值得


霍清端摇头。虽说父皇的病有六分是装的,但人老了,确实有四分病根在那儿。结庐祈愿不是不行,可为了和青棠长久厮守的结庐祈愿,却是会气坏父皇母后的。现在只是让他们承认青棠而已,能不把关系弄僵,还是想别的办法好。这不那观主刚出关,母后就来祈愿。反过来想的话,只要那观主肯为青棠说几句好话,父皇必定会转变态度的。他淡淡说。
    观主出关?青棠忽闪忽闪长睫,问出一句话:“那观主的话,这么顶用?”
    霍清端点头,顺嘴加一句:“那观主,就是十年前认你做徒弟的道士。”
    青棠吃惊圆睁了眼睛。爹爹和自己苦等、寻了十年的老道啊,竟是在这里!他都做观主了,说出的话都能让皇帝转变态度,也难怪会忘了认自己做徒弟这事,贵人多忘事嘛。
    霍清端盯着青棠的大眼,再说一句:“在直隶,下发布告寻徒的就是这观主。那时他正闭关,无法亲自前去。”
    青棠落寞垂眼。她能说什么?自记事起,她就被告知她是要向道的,她的师傅是个得道仙师。用去十年去等、去寻。结果呢,就在那不靠谱老道海下布告寻徒的当儿,她给自己选了个前路坎坷的婚嫁!要不是霍清端足够好让她倾心不已,她现在怕是要捶胸顿足懊悔不已。
    “你,可后悔?”霍清端不确定问出。青棠还是清白姑娘家,青棠对那亲昵事懵懂不知。这当口她要是改口说向道?
    “没事,我能有什么后悔的。”青棠抬眼,对着霍清端粲然一笑。话音毕,她就转开身说:“你不说要走吗,走吧。”嘴上说不悔,可青棠眼眶里不可抑制地现出泪花。与大道坦途失之交臂,抛家进京面对不被承认的婚嫁、皇帝皇后的彻底无视,夫君还是个不贴心的,要说一点不委屈、不后悔,那是骗人的。
    青棠不悔就好。霍清端话音添了温情说:“我是要走,可你不送我?我还想着让我母后看看你。”父皇母后不见青棠,那他就趁着顺便看青棠的当儿让母后也见见青棠。铁杵成针水滴石穿,总有改观的那一日。他伸手想让转身过去的青棠转过来,可手未拉住青棠的手,衣袖却先承接住一滴泪水。
    霍清端倏然收手,看着紫红衣袖上那洇湿扩大的泪印,半晌说不出话。没有青棠,那现在也就没了他,更没了父皇母后口里‘忤逆不孝的端儿’,又哪里来什么端王侍疾?他既娶了青棠不想让她回头,那在青棠为妻这事上就没得商量。父皇母后不认青棠,那就当端王死了吧。想着,霍清端再次伸手将青棠直接拉进怀里揽住,轻声说:“你又不是男子,想哭就哭,遮遮掩掩做什么?”
    青棠真哭了,一边哭一边说:“男子哭的多了,我就看见过坐家门口张着嘴嚎啕大哭的。”
    霍清端附和点头,淡淡说:“张着嘴哭的,应该比你这样默默流泪的好。人家就是练练嗓子,不湿衣裳!”
    青棠抬起泪蒙蒙的大眼,十分肯定说一句:“瞎说,那张着嘴哭的,哭得青筋毕露面红耳赤涕泪横流,难看死了。”说完趴回霍清端肩头,想继续哭,嗯,哭到哪儿了?青棠疑惑,她找不回哭的感觉了。默然半晌,她再次抬眼,看到霍清端清澈黑眸,她又想哭了。再趴回他肩头,虽还是哭不出来,却也不再抬眼。
    不哭了,那就继续说事情吧。霍清端清越开口:“我要不是端王了,你会不会后悔嫁给我?”
    “我有什么后悔的?你不知道我多希望你是个和我一样的平头百姓。”青棠语气里添了抱怨。觉出揽在身上的手臂在收紧,她抬眼。看着霍清端一脸端凝,想想他的问话,青棠惊疑问:“你想做什么,端王能是你想不做就不做的?”思量半晌,她眼里的情意尽散,平静说:“你是不是端王,我都无所谓,可是我怕你后悔。当茶米油盐耗尽你对我的情分,过惯了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生活的你,是受不了平头百姓那种一辈子为生计疲惫奔波的活法。我怕那时你活的连你自己都不认得自己,我怕那时的你生出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念头。”
    霍清端放开青棠,看看树下石桌石椅,温和说:“去那边坐坐。”
    青棠依言迈步。分坐于石椅上,她慢慢说:“我要是后悔的话,你是可以保我一条命的,不过是需要我隐姓埋名再不能对外说自己是徐青棠,对吧?”顿一下继续说:“人生大好,还有好多事可想可干。为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嫁,将一辈子葬送,不值得。你我还是放手吧。”
    “放手以后呢,你是要认那观主为师?”霍清端平静问。
    青棠摇头,淡淡说:“我不想留在京城。爹爹老了,他不能陪我。为了能行在四方,我想我会找个人再嫁的。”
    霍清端抿抿唇,追问:“道士也能行在四方,你认了那观主,不也能遂愿。”
    青棠微蹙眉头,说:“道,是我爹爹喜欢的,以前我也能认同。但现在我静不下心,对它喜欢不起来。”
    “不向道,那平头百姓不是都要为生计奔波的,有哪个男人会允许你不安于室行在四方?”霍清端又问。
    青棠偏头,想了想说:“需要行走在天南海北的人多了,西北骆驼走丝路,西南马帮走茶道,余杭漕运运河游,东南出海捕鱼归。再有那寄情山水的文人墨客、仗义闯荡四方的游侠,那么多男人呢,他们也有带妻子出来帮忙做事情的。”顿一下又说:“我随爹爹走在外,也经手过那南货北卖、茶叶瓷器换毛皮。赚银钱的事,我也会的。”
    霍清端微挑唇角。这说到离开,青棠倒老实了,不再干巴巴说出去就是一门心思找老道。等她闭口不语,他这才清淡开口:“既然你是能赚银钱的,等我不做端王了,你就负责赚钱养家,我负责打通门路。你和我一起行在四方。”他是过惯了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的日子,也就因为过惯了,对追求精致的吃穿用已无执念。现在的他更想走在天地间。
    青棠惊得微张了小嘴。
    门被推开,未见人影先有声至:“你想和她行在四方,可以,等本宫殁了没人管你再说!”然后呼啦啦一群人进来,凤冠霞帔皇后娘娘踱至青棠面前,对着青棠上下一打量冷冷说:“小小女子就学得娇柔狐媚,你爹娘怎么教你的!”看青棠抬眼回看自己,她的声音瞬间凌厉:“谁允许你直视本宫的?来人,拉出去杖毙!”
    霍清端倏然站起,阴沉视线扫向想动手的嬷嬷们,冷厉喝道:“住手。谁敢动手碰青棠一下,回头一双手给我送到端王府去!”随即看上他的母后,淡淡说:“要是没有青棠,儿子我现在还不知躺在哪处坟茔呢。再有我已娶青棠为妻。即便她不能为妃,也请母后暂时卸下皇后千岁的威仪,对青棠这个儿媳保有几分婆婆的情面。”
    “你要我认她做儿媳,凭什么,就因为她救了你一命?”皇后很是痛心,说:“是,是,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可许金银厚録封诰田地哪样不成?谁规定救命之恩就要以身相许的,又是谁允许你充大方以身相许的?你娶她的时候可为我这母后想过?我辛辛苦苦费尽心思将你养大,教你这教你那。结果呢?你学得了治世韬略,却要去官场钻营走门路;你习得了文治武功,却要去混江湖讨生活!端儿,你能不能也为我这做母亲的想想。我做这一切,是希望你不走弯路,希望你一辈子过的富贵顺遂。我不想进了坟茔后还担心你在外头是不是在吃苦受罪!”
    青棠动容,垂眼。皇后千岁对她不好,但对儿子的心,却是真的不能再真。
    霍清端平静接口:“那位子只有一个,有名正言顺的人正等着接手,也有野心勃勃的人窥视想着上位。论嫡论长,我都排不到人前去,何苦给人做靶子用。母后,该潜下心退步的时候,怎能冲动上前?”
    皇后娘娘稍敛怒容,沉静打量青棠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淡淡说‘端王妃向来命短,她要是能跟着你活个八年十年的,你再来跟我说什么潜心退步吧’。然后带着那一堆人走了。
    青棠眼里闪过惊讶,紧接着是愤怒:霍清端又骗她,还说什么不做端王,他明明是琢磨着两虎相争他做壁上观!
    霍清端心里不安,走近青棠拉住她的手。低头看看交相覆盖的长袖,待手指触到青棠掌心的东西,他轻声说:“我在宫里顾不得你,你自己小心些。”老道出关,祸兮福兮?难说。
    青棠收紧手指握握掌心里的圆柱状东西,疑惑望着霍清端。
    霍清端抽手转身。
    青棠低头,悄悄看眼袖里。烟花,霍清端给她这个干什么?送信?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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