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子朱祁镇

第2章


身为三朝元老的张辅将枚青缚送朝廷告变,自此汉王高煦反形显露,瞻基遣中官侯泰赴乐安赐书谴责。
高煦接见侯泰时耀武陈兵,南面而坐,口出狂言称:“靖难中若非我拼死出力,哪能夺得江山!太宗听信谗言,削我护卫,将我徙至乐安。仁宗徒然以金钱玉帛哄我,我岂能安居于这个鬼地方?回去告诉你的主子,速将奸臣夏原吉缚送来,然后再徐徐商议我的要求。”
侯泰吓得唯唯答应,回京后竟不敢以实情复命。数日后,高煦又遣百户陈刚入朝,狂傲地叫嚣将夏原吉等误国奸臣交他处置,否则他将率兵入朝清君侧。
瞻基忍无可忍,连夜召诸臣商议对策,起初瞻基拟派武阳侯薛禄率兵前往乐安讨逆。大学士杨荣道:“陛下忘了靖难中李景隆之事么?”夏原吉、杨士奇等均力主瞻基御驾亲征,方能杀高煦气焰,一鼓而荡平之。瞻基又召英国公张辅商量,张辅道:“高煦有勇无谋,外强中怯,陛下只要假臣两万兵,即可将其缚献阙下。”
杨荣道:“高煦以为陛下新立,不会亲征,故其气焰嚣张,若临以天威,事无不济,臣愿负弩任前驱。”
瞻基为臣僚们的勇气所感动,于是决意亲征。遂将高煦叛逆的罪状诏告天地宗庙,命武阳侯薛禄、清平伯吴成率两万人为先锋,张辅、蹇义、杨士奇、夏原吉、杨荣、胡濙、张本等大臣悉数从征。留郑王瞻埈、襄王瞻墡监国,大学士黄淮、尚书黄福等大臣协守京师。复遣平江伯陈瑄驻守淮安,以防高煦南窜。
部署已定,瞻基率五军将士即日出征,十几万大军声势浩大,旌旗蔽日,钲鼓声震百里。瞻基一身戎装骑在马上,车辇仪仗随后而行。过杨村时,瞻基在马上问从臣们:“卿等料高煦闻大军至,将会如何对策?”
杨荣奏道:“乐安城小,高煦或将先取济南为其巢穴。”
少傅杨士奇说:“高煦昔日不肯离开南京,如今很可能引兵南下。”
瞻基不以为然道:“济南虽近,然他一时难攻下,且闻大军将至亦无暇去攻。护卫军家属均在乐安,岂肯弃家去南京?高煦色厉而内怯,性多狐疑,他之敢于叛逆,欺朕年少新立,众心未附,未必会亲征。今朕率大军掩至,他闻风胆落,哪里还敢出战?朕料大军一到即成擒了!”
众臣均佩服皇上的胆识。
大军行至山东境内,不时有逃出乐安的士卒,讲述叛军的慌乱情况。瞻基令杨溥拟诏再次正告高煦——
张敷失国,始于贯高;淮南受诛,成于伍被。自古小人事藩国,率因以身图富贵,而陷其主于不义;及事不成,则反噬主以图苟安,若此者多矣。今六师压境,王能悔过,即擒倡谋者以献,朕与王削除前过,恩礼如初,善之善者也。王若执迷不悟,大军既至,一战成擒;又或麾下以王为奇货,执王来献,王何面目见联?虽欲保全不可得也。王之转祸为福,一反掌间耳,其审图之。
书发后,得前锋薛禄驰报,称高煦已下战书,约明日出战。瞻基遂命大军连夜躜行,急趋乐安。天明时围其四门,城上守兵仓皇应战。瞻基命神机营发炮轰城,顿时声震如雷,硝烟弥漫。乐安城垣低矮,不堪一击,诸将拟遣敢死队攀城而入。瞻基不许,下令暂停攻击,复令书诏敕数道,射入城中,谕高煦出降。
城中士卒官吏,得到谕旨,多欲献城执高煦出降。高煦见大势已去,心乱如麻,乃遣心腹缒城至大军御帐,奏请暂缓攻城,待今夕诀别妻子,即出城归罪。瞻基大度地应允其要求,谅他也无处可逃。那天夜里,乐安城中火光烛天,通宵不绝。原来高煦为了消灭罪证,将所有私造兵器、卤簿及与各地串联交通的文书付之一炬。
及至天明,高煦拟率诸子出城投降,他的太师王斌出面阻止道:“殿下宁可一战而死,如何出降受辱?”高煦将王斌轰走,从间道悄然出城,直抵大军行幄,伏地请罪。
群臣纷纷奏请将犯叛逆罪的高煦明正典刑,高煦吓得面无人色。瞻基将弹劾他的奏章掷给他看。高煦连连叩头说:“臣罪该万死,唯陛下之命是从。”这时一位青年御史站出来,奉命宣布高煦的罪行。他声音洪亮,义正词严,高煦吓得浑身哆嗦,瘫在地上一个劲地讨饶:“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这位青年御史就是后来的名臣于谦。
瞻基令高煦写信召他的儿子们归降。诸子都到来,城中余党均被俘获。瞻基下令将乐安州改名武定州,命薛禄与尚书张本镇守之。瞻基率大军押着罪囚班师。高煦之叛,王斌、朱恒等倡导叛逆的罪首及山东、天津的都指挥等通谋者被处决的共六百四十余名。瞻基亲自撰写《东征纪》记述此事,为后世叛逆者诫。
大军班师回京后,高煦父子家属被废为庶人,瞻基命在西华门内筑囚室关押他们,称为“逍遥城”。不可一世的汉王朱高煦本可以在那里窝囊地终了一生,但有一次瞻基去那里视察,戴着镣铐的高煦竟伸脚将他勾倒。瞻基大怒,命人用三百斤重的铜缸将他罩住。高煦力大竟差点将铜缸顶开。瞻基遂命人在铜缸上堆积木炭点火燃烧,不用多久,高煦就被烧炙而死,他的诸子亦遭诛戮。
叛藩敉平之后,消除了内患,瞻基得以腾出手来处理其他急务。永乐时期频繁出兵安南和蒙古,国力消耗极大。瞻基父子有意改变当时的扩张政策,对北方以防御求和平稳定。宣德初年战事恶化,明军累累损兵折将。瞻基与心腹大臣杨士奇、杨荣密议结束战争放弃交阯的策略。在经历几场惨痛失利之后终于在宣德六年下诏允许安南独立为藩属国,撤回派驻的官吏和军队,终使明朝甩掉了这个沉重的历史包袱。永乐时派遣船队下西洋的航海活动虽然宣扬了国威,扩大了与外界的交往,但每次下西洋耗费国帑巨万,已成为越来越难于承载的负担。瞻基在郑和第七次下西洋之后,便明令禁造宝船停止出海通商活动,为朝廷节省了庞大的支出。
瞻基深知任用贤能、澄清吏治是治国之本,他尊重和信任久经考验的前朝老臣蹇义、夏原吉、张辅,更以“三杨”——杨士奇、杨荣、杨溥为班底组建内阁。他曾让东宫官属陈山、张瑛入阁,后发现他们平庸贪腐,即毫不留情地将自己当太子时的这两位老师清除出阁。为了整肃地方吏治,他擢升郎中况钟、赵豫,御史何文渊等出任江南各粮税重地的知府。况钟守苏州,赵豫守松江(今上海),政声斐然,深得人民爱戴。后又擢御史于谦、长史周忱等六人为侍郎,巡抚两京、山东、山西、河南、江西等省。于谦在山西、周忱在江南任官最久,政绩卓著,深得民心,后均成为朝廷栋梁肱股之臣。
在任用贤能的同时必须大力整肃贪腐。继宣德三年罢黜流放贪腐成性的都御史刘观之后,宣德六年,瞻基下令逮捕宦官袁琦及其党羽阮巨队、阮浩等十人。袁琦自幼在东宫侍奉瞻基,因而恃宠恣意妄为,擅派内宫太监赴全国各地,以采办珍宝为名,大肆掠夺官府和民间财物。事发后抄没其家产,得金银财宝以千万计。瞻基盛怒,命将袁琦处以极刑,磔杀于市,阮巨队等十人斩首示众。还命都察院将他们的罪行榜示天下,以儆效尤。
除此之外,瞻基继承洪熙时的宽仁恤民路线,屡颁宽恤之令罢采买,省灾伤,宽马政,减官田赋税,戒法司慎刑狱。自放弃交阯任其独立以后,七八年间南北再无战争,不仅边民得安,军需靡费骤减,朝廷得以集中精力兴修水利,扶植农桑。灾害逐年减少,仓廪日渐充实,人民安居乐业。自洪熙至宣德这十余年,是明兴以来最为安定的一段历史,后世史家誉之为“仁宣之治”。与汉朝的“文景之治”、唐朝的“贞观之治”媲美。创建明王朝的朱元璋、朱棣若泉下有知,恐怕也要为他们的“好圣孙”感到骄傲吧。
二 弥留时刻托孤母后
夜已经很深了,风雪还在肆虐。团团雪花在宫门前长长的甬道中飞舞盘旋,扑向两旁高耸的宫墙。宫门内外异常寂静,偶尔听得到值勤的侍卫们武器与衣甲的碰撞声和取暖时轻轻的跺脚声。在通向内宫长长的廊道里,也有值夜的太监们犹如幽灵般地走动。他们平时在宫中敛声屏气惯了,更何况当下这样的非常时刻。
在层层宫门和帷幕后面,是乾清宫静谧幽深的寝殿。这里远离尘嚣,丝毫感受不到风雪的喧哗。殿中安置了几座铜兽炉,炉中燃着炽红的栗炭,把整座偌大的宫殿烘烤得温暖如春。御几上的宣德炉中燃着南洋进贡的檀香,淡淡的异香在静寂得近乎窒息的空气中流动着。
重病中的宣德皇帝朱瞻基微闭着眼睛躺在御榻上。他脸色蜡黄,微胖的脸颊显得有些虚肿,可并不过分憔悴。经过精心修整的浓密须髯仍然精致、威严。瞻基缠绵病榻不视朝政已整整一个月了。开始时他还坚持在内侍的扶持下勉强挪到御座前,召见内阁大臣们询问国事。慢慢地发现自己已力有不逮了,不得不将国事尽委内阁诸臣,自己安心在榻上养病,成天与御医药石为伴。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从御医们隐隐约约的片言只语中,他意识到自己气血亏耗殆尽,已是病入膏肓。每天用参茸鹿胎等名贵中药吊着丹田之气,剩下的只是一个躯壳罢了!
令瞻基遗憾的是,自己在这个世上仅只度过三十七个春秋,与太祖高皇帝春秋七秩、皇祖文皇帝活到六十五岁相差太过悬殊了!父皇仁宗即位不到一年驾崩,但他当了二十年窝囊太子,即位时已年近半百了。古语有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诚哉斯言矣!皇祖在世时笑称他是未来的太平天子,真让他老人家说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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