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子朱祁镇

第28章


况秋暑尚盛,旱气未回,青草不丰,水泉犹涩,人畜之用实有未充。又车驾既出,四方若有急务奏报,岂能即达,其他利害难保必无。且兵凶器,战危事,古之圣人敬慎而不敢忽。今以天子至尊,而躬履险地,臣等至愚,以为不可。伏惟陛下实宗庙社稷之主,万邦黎庶之所归依,诚不可不自重也。愿留意三思,俯察舆情,罢御驾亲征之举。
大臣们深知在当前形势下御驾轻出的危险,委婉地劝阻英宗,申述利害,讲得合情合理。可是英宗皇帝受司礼太监王振怂恿,一心做着建功边疆的美梦,对群臣的劝谏完全听不进去。他抚慰群臣道:“卿等所言皆忠君爱国之意,但虏贼逆天悖恩,屡犯边境,掠杀军民,边将屡请兵求援,朕不得不亲率大军以剿之。卿等毋得再奏。”
一句话封住了众臣的口。
七月十五日,英宗颁布亲征瓦剌的诏令。他委任御弟郕王朱祁钰留守京师,由吏部尚书王直、驸马都尉焦敬等文武官员辅佐。护驾从征的武将有: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镇远侯顾兴祖、泰宁侯陈瀛、恭顺侯吴克忠、驸马都尉石璟、广宁伯刘安、襄城伯李珍、修武伯沈荣、建平伯高远、永顺伯薛绶、忠勇伯蒋信、左都督梁成、右都督李忠、都督同知王敬、都督佥事陈友安等。
文臣有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内阁学士曹鼐、张益,礼部左侍郎杨善,刑部右侍郎丁铉,工部右侍郎王永和,右都御史邓棨,左通政使龚全安,太常寺少卿黄养正、戴庆祖、王一居,大理寺丞萧维桢,太仆寺少卿刘容,鸿胪寺丞张翔等。还有监察御史张洪等十人,给事中、中书舍人包良佐等十余人。
从征护驾的文武官员共一百多人,几乎是大半个朝廷倾巢而出。这在历朝历代都是绝无先例,也是违背战争规律的。要知道战场上靠的是兵对兵将对将的厮杀,护驾的官员越多越是累赘。官员少可以分兵保护,官员太多就没有人来保护了。
可是英宗和司礼太监王振对兵法都是十足的外行,他们以为出征的架势越大,就越能震慑敌人。当今天子挟雷霆之势御驾亲征,瓦剌也先跳梁小丑,势必望风而逃。明军便能不战而胜,高奏凯歌。
打仗最重要的是兵源和后勤保障。明朝最有战斗经验的十几万精锐部队,远在西南和反叛的苗民作战,一时无法抽调回来。驻扎在北京及周围地区的京军有七十二卫(每个卫额定兵员五千六百人,相当于现代的一个旅团),由于承平日久,戎政腐败,各级军官贪污吃缺的现象层出不穷,实际兵员人数谁也没有底。况且,要在短时间内调集数十万军队是极为困难的事。军马未动,粮草先行,后勤支援对于战争有着决定性的作用。一般如此大规模的出征,调集兵员和后勤准备至少需要半个月时间,可是从英宗决定亲征到出发只有五天的准备时间。兵部、五军都督府和户部的官员叫苦不迭,于是仓促之间纰漏百出,大军离京没有几天,军中就闹起了饥荒。英宗和王振这一对君臣搭档不听大臣们的劝谏,一意孤行,使这场征战一开始就阴霾满天,埋下了失败的种子。
三 一场惊心动魄的未遂图谋
明英宗决意亲征瓦剌,兵部尚书邝埜见大事无可挽回,痛心疾首地对留守的左侍郎于谦道:“皇上偏听王振之言,决意亲征瓦剌。我忝列兵部尚书,必然护驾前往。君才高于我,将来必是国家栋梁。我走之后,请君担起兵部重任,誓保京师的安全,有君在我很放心,但愿你我还有相见之日。”说罢已是老泪纵横,不能自已。
于谦紧紧拉着邝埜的袍袖,洒泪道:“请大人放心。我于谦早已以身许国。大人知遇之恩无以为报,我当力保京都安全,虽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大战前夕的京都,人情汹汹,惶惑不可终日。许多人都预感到一场大灾难将要来临,可是征战大权掌握在司礼太监王振手中,他可以左右皇帝的意志,让皇帝置大臣们的极力劝谏于不顾,一意孤行地陶醉在建功立业的幻境中。
这时,一些不愿看到国家遭受灭顶之灾的有志之士也在悄悄奋起,企图以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阻止这场灾难发生。
内阁大学士曹鼐是从征的文臣中的一员。由于王振专权,内阁的权力比“三杨”当政时已大大缩小。此时内阁学士中与曹鼐同时入阁的马愉已经去世,只剩高谷、苗衷、张益等人。张益入阁才三个月,此次与曹鼐一起从征护驾。
曹鼐是宣德八年进士第一名,曾参与修纂《宣宗实录》,又任经筵官,是为英宗讲授经史的老师之一。他为人内刚外和,通达政体,经杨荣、杨士奇力荐进入内阁。杨荣死后,杨士奇老病,内阁事务多取决于曹鼐,实际上这时他已是内阁首辅。不过由于王振揽权,内阁的权柄这时已大大削弱了。
英宗决意亲征,曹鼐作为内阁成员,深知这次军事行动蕴含着极大的危险性,弄不好圣驾都将身陷险地,国家就会大乱。他见大臣们的劝谏丝毫不起作用,眼看大军即将启程,到那时就毫无转圜的余地了。他不由得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挽回圣意阻止出征!
曹鼐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他知道自己的这种极端想法不能找大臣们商量。从征的尚书侍郎们谁也不会敢于甘冒叛逆杀头的危险赞成他的做法。于是他找了平时信得过的几位年轻的监察御史张洪、黄裳、魏贞、夏诚、申祐等人,恰好他们都在从征名单中。他首先拿话试探道:“明天皇上就要出发亲征了,诸位大人都已准备好了吗?”
提起出征的事,众御史都垂头丧气,有人没好气地答道:“有什么好准备的?不过给家人写好遗书,准备赴死而已!”
曹鼐道:“难道我们就甘心去赴死,不能想想办法挽救危局吗?”
众人道:“愿闻曹公高见。”
曹鼐压低声音,却又十分坚决地说:“于今之计,只有杀了王振,才能阻止这场灾难。现在天子蒙尘,六军丧气,朝廷上下对王振早已切齿痛恨。我们只要用一个武士之力,乘其不备揪住王振,就在驾前将他的头颅打碎,然后我等一齐上前,痛斥阉贼权奸误国之罪,则天意犹可挽回。”
这个令人惊心动魄的大胆设想,顿时让在场的御史们惊呆了!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地莫名惊悚,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唉!国士尚且如此,我们还有什么救?”曹鼐既失望又愤怒地连连顿足道,“你们到王振那里去举报我吧!”
御史们一个个低着头极为羞愧地走了。自然他们都是有良知的读书人,绝不会有谁卖身投靠权宦,丧心病狂地去举报心所景仰的人。他们不过是胆怯罢了。
曹鼐得不到御史们的支持,心中十分沮丧。但是倔强的阁臣仍然不愿放弃自己挽救危亡的计划。他想起只有英国公张辅家里蓄有死士,七十五岁的老将军素为他所景仰,他必不甘心为王振之流殉葬。曹鼐想去找张辅商量此事,奈何时间紧迫,他一直没有机会去国公府。这个令人惊心动魄的计划终究流产,曹鼐也只得无奈地跟随大军启行。
第十二章 土木堡的噩梦
一 凄风苦雨中的出征大军
七月十六日,一个雾气沉沉的阴霾天,仓促集结的征讨大军终于出发了。京军精锐部队,包括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全部从征。英宗皇帝的銮驾由金吾、羽林、府军、虎贲等十二卫护卫亲军保护,另有隶属御马监的武骧、腾骧四卫紧随銮驾听遣。文武百官一律骑马跟随扈从。前面是龙旗、大纛开道,从征的公、侯、伯、驸马都尉与左右都督各有旗号。真可谓鼓角长鸣,旌旗蔽日。浩浩荡荡的队伍绵延数里,从德胜门出城,一直朝西北宣府方向进发。
出征前夕,英宗为了鼓舞士气,下令赏赐每个士兵白银一两、胖袄一件、胖裤一条、鞋两双,炒麦三斗充当一个月的行军干粮。全军共发给兵器、用具八十余万件,每三个士兵配发一头驴负载辎重。把总、千户、都指挥以上军官每人赐钞五百贯。诏令一下,府库为之一空,而那些占吃空缺的军官则乘机大捞了一笔。
此次御驾亲征,为了壮大声势,企图以人多马壮吓倒敌人,朝廷宣称征发各路军马共五十万人。实际上京军除去部分留守外共约十七八万,加上从河南、山西紧急调集的军队,以及原驻大同、宣府的边军,总数不会超过三十万。
纵使只有三十万人马,但作为一支出征的军队,必须有一个经验丰富、善于运筹帷幄的统帅。可惜年轻的英宗皇帝,既没有太祖太宗纵横捭阖驰骋沙场的胆略和霸气,也没有父皇宣宗从小历练的统军才能。他在宫中统率幼军那只是儿时的游戏,这三十万大军他是无论如何指挥调度不了的。
他也曾想,身边若有一个像原任兵部尚书王骥那样经历过麓川之役锤炼的将帅也好啊!只可惜现在的兵部尚书邝埜,徒有满腹经纶却毫无作战经验。公侯勋将们则尽是廉颇老矣,现在你还能指望七十五岁的英国公张辅上马杀敌吗?
英宗现在唯一依靠的就是他的师傅,司礼太监王振王先生,一切唯他的马首是瞻。北征大军的一切行动,表面上都是官员们来御前请示,实际上作决定的并不是英宗皇帝,而是与他寸步不离的太监王振。长期以来,王振替皇上越俎代庖已成习惯,朝廷的公卿大臣早已见怪不怪了。
行军的第一天晚上,銮驾驻跸龙虎台,山上山下,连营数里,甚是壮观。照例派出巡逻警戒,斥候暗哨,保卫圣驾安全。谁知刚过半夜,一鼓时分,山下虎贲左卫军营中突然发生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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