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原来是这样

第64章


我们若说宋开启中国文化史的新纪元,并不为过。那么,与之前的历朝历代相比,宋朝文化有什么殊胜之处呢?笔者不才,试列于下:
其一,政治文明化。
倘若有人问我,宋朝与其他王朝相比最大的不同在哪儿,我会回答说:在于人道主义。这种人道主义首先体现在政治领域,也就是“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宋代政治清明,以此为标志。我们知道,五代十国是中国历史上最乱的时代,而紧接其后的宋朝却能开拓出三百年的人道主义政治,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这个奇迹的奠基者便是开国皇帝宋太祖赵匡胤。
大宋开国后第三年,即公元962年,宋太祖在太庙寝殿的夹室中秘密立一块石碑,称为“誓碑”,其上有三条誓文:其一是对后周柴氏家族不得加刑;其二是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其三是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太祖皇帝立下规矩,以后皇帝即位时,必须到太庙恭读誓文,这份誓文的重要性,远在其他法律之上。
有人会问,皇帝手上有无限的权力,何以区区几条誓文能约束三百年之久呢?我想,主要是北宋前几个皇帝都认真履行这一誓约,便形成一种政治传统。北宋时期的士大夫一定会有这样的意识:大宋之前野蛮暴力政治已永久成为过去,他们迈步走进一个更高文明,甚至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好的文明时代。北宋程颐在罗列宋朝超越前代的五件事中,就有一件是“百年未尝诛杀大臣”。
当然,例外是有的。特别是在两宋之交那段时间,宋高宗先是杀了上书的太学生陈东及名士欧阳澈,后来又杀了岳飞与张宪,造成千古冤狱。但是反过来看,历代被冤杀的人多的是,何以宋代的岳飞能独传千古,成为神一般的人物呢?正是当时冤杀的现象少,岳元帅之冤死所遭遇的同情,要远超明代的熊廷弼或袁崇焕。
除了高宗一朝外,其他皇帝时即便有蔡京、韩侂胄、史弥远、贾似道这样的权臣,也没有大开杀戒,对付政敌顶多就是流放。在章惇、蔡卞等新党当权时,曾想过置政敌于死地,宋哲宗当即批示:“朕遵祖宗遗志,未尝杀戮大臣,其释勿治。”可见宋太祖誓文的约束力是相当强的。
政治文明的另一个体现是科举制度。虽然科举制度产生于隋唐,却在宋代达到顶峰。这项古代公务员考试制度,绝对可以称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政治发明,其意义在于打破等级,以公平的考试选拔官吏,使下层的寒门庶族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与之前几个朝代注重门第不同,宋朝官场是注重“出身”。这里“出身”不是出身于某某富贵人家,而是指科举登科。你是考科举上来的,这就是有出身,你是其他途径当官的,统统都属于没出身。大宋三百年的历史,绝大多数的宰相、执政都是有出身的,也就是科举出来的。在选拔的官员中,超过三分之一是来自平民阶层。美国史学家墨菲评论道:“如此高的社会地位升迁比例,对于任何前近代甚至近代社会来讲,都是惊人的。”
当我们讲到宋代文化之灿烂时,势必要先赞美其相对人道与公平的政治文明,没有这一前提,很难想象宋代文化会臻于鼎盛。
其二,儒学的革命。
说到宋代的文化复兴,首先便是儒学的复兴。
自汉代后,儒学虽有兴衰,但是作为官方正统意识形态这一点基本没有多大改变。宋代的儒学并非对孔孟之道的简单继承,而是一次革命性的突破。这种新的儒学,就是理学。提起理学,很多人十分不感冒,就联想到“存天理灭人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些名言上。确实,理学有不近人情的一面,不少理学家道貌岸然、危襟正坐,并不可爱,早他们一千多年的孔夫子、孟夫子要可爱得多,也更有人情味。
但是,倘若我们只是因为对一两句话不感冒就否认理学,却也不应该。作为新儒学,理学新在哪里呢?
首先,为传统儒学构建起庞大的哲学系统。相较于佛、道两家,哲学研究一直是儒学的短板,这种情况在宋代出现了转折,在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朱熹等人的努力下,援道、释入儒,结合《易》之思想,重构儒学本体论基础,由此开创中国哲学的新纪元。
其次,推动儒学的宗教化。儒学本是修身之道与政治学说,重在伦常,没有什么神秘色彩。宋代理学的“理”字就是天理,程颢曾颇为自得地说:“吾学虽有所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天理概念的引入,便成为类似宗教中“神”或“上帝”这类的最高信仰,“存天理去人欲”的说法放在宗教语境下考量,非但理学如此主张,多数宗教也是持这种观念的。
第三,赋予儒学新时代的特色。宋代政治清明,经济繁荣,但也存在国势衰微、贵族奢靡成风、下层百姓生活艰辛之现象。理学正是在此背景下应运而生,周敦颐之《爱莲说》有“出淤泥而不染”之清操,张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有吞吐天地之胸襟,有壁立千仞之气节。无论是二程的“去人欲”或是朱熹的“灭人欲”,亦可视为是对物欲横流、奢华淫侈的反动与纠偏。
其三,思想的自由化。
陈寅恪先生认为六朝与宋之“思想最为自由”,宋代由于政治清明,没有明清时大规模的“文字狱”与禁钳思想的严刑峻法,故而充满勃勃生机。
宋代的文化多元且兼容并蓄,从大的领域来看,儒、释、道三足而立,其中儒学是主流,释、道两家为辅翼,尤为可贵的是,三家并行不悖,而且都积极吸收他家之所长以补自己之所短。儒家融合佛道,完善自身的本体论及认识论系统,同样,佛教融合儒道、道家融合儒佛,思想的相互渗透愈发明显。
在儒学内部,程朱理学是时代的主流,是宋代之显学。但并非所有人都赞成程朱理学,思想领域上的论战是很普遍的,这也可看出宋代学术推崇自由之风气。南宋时代,学术界有过两次著名的论战,一次是陈亮与朱熹的“义利之辩”,一次是陆九渊与朱熹的鹅湖之会。这两场论战也暴露出程朱理学中一些难以克服的理论缺陷。
陈亮旗帜鲜明地反对程朱理学“坐以论道”的风气,驳斥朱熹“理在事先”的理论,提倡“功利之学”。他批评理学信徒们“知议论之当正,而不知事功之为何物”,“今之君子,欲以安坐感动者,是真腐儒之谈也”。反对理学家标榜道德却没有实际行动的做法,不能振衰起敝,只流于空谈。
与陈亮站在事功立场反对朱熹不同,陆九渊则是在义理上反击程朱。朱熹讲求格物致知穷理,而深受禅宗思想影响的陆九渊则认为天理并不是向外求索,相反,心就是理,理就是心。陆九渊有一句名言:“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因此,要做的事,并不是“穷理”,而是要“明心”。陆九渊的哲学思想对后世产生巨大影响,后来与明代的王阳明合称“陆王”,成为心学之巨擘。
这种思想论战,正是学术自由的一大体现。
自由的思想也向文学艺术领域渗透,比如宋代绘画中成就最高的山水画,画的是山光水色,体现的却是艺术家的幽情美趣、与大自然和谐相处、自由恬静而悠然自得的心境。文学形式也更自由多样,诗歌形式转向更灵活的词,骈体文被自由文体取代,白话文学兴起,等等。
其四,璀璨的宋代诗词。
宋代文化成就,除了理学之外,最重要的便是文学了。
唐诗、宋词是中国古代文学的两座高峰,词的普及,与宋代社会生活相对休闲有关系。用今天的话说,宋词原本就是流行歌曲,以前叫“曲子词”,是配乐演唱的,故而很快就风靡一时。两宋杰出的词人非常多,作品也非常好,许多词作流传千古,经久不衰,举其重要者,有张先、柳永、晏殊、晏几道、欧阳修、苏轼、秦观、周邦彦、李清照、张孝祥、辛弃疾、陈亮等,可谓是群星闪耀。
一般我们又把宋词分为“豪放”与“婉约”两派,这当然只是个笼统的划分。其实作为一个词人,性情再豪放,也有十分细腻的情感,就比如说辛弃疾,也写出这样多情的句子:“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啼莺声住?”而作为小女子的李清照,冷不妨也吼出一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慷慨之语,谁说她只会“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呢?
北宋词与南宋词有不同之处。北宋经历百年安定,写词一来是附庸一下风雅,卖弄才情,像苏轼、黄庭坚之类便是如此,喝酒泡茶打牌时露一手功夫换来赞许的目光;二来是把妹骗女孩子用的,像情场浪子柳永,混迹于烟街柳巷,写上一句“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也倾倒一片女粉丝。因此北宋词比较有小资情调,写个人感情的比较多,动不动就“凭栏”,就“为赋新词强说愁”,所以注重的是文字美、音律美,淡淡的喜或淡淡的伤。
到了南宋就不同了,故土沦落,背井离乡,朝廷又不能发愤图强,英雄无用武之地。故而词风为之一变,忧国忧民,或慷慨激昂,或沉郁顿挫,惑气势雄壮,或悲愤苍凉。与其说是豪放派,不如说是激愤派。像张孝祥的《六州歌头》写的“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这是悲愤,而不是像北宋苏轼唱“大江东去”时那种神采飞扬、壮志凌云、直冲霄汉的豪气。张孝祥如此,辛弃疾如此,陈亮也是如此。当然,南宋也有一些继续写婉约美词的人,但总的来说成就不如北宋。
宋人写词,也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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