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天鹅

第50章


  与丹那举棋不定的口气相反,鬼贯的语调中充满了自信。
  “听好了,丹那,回想一下调查记录,当天傍晚西之幡没有吃晚餐,只吃了一些三明治果腹。这样时间过十一点后,他自然已经是饥肠辘辘的了。当他开车经过池袋,刚好看到‘兰兰’的霓虹灯时,会想吃些宵夜也没什么奇怪吧?”
  “可是——”丹那的声音太大声了,他自己发现到这件事后,慌忙地压低了声音。
  “我也记得他吃了三明治,所以,我不反对您说他开车途中,肚子饿的说法。但西之幡摔到列车车顶上的时间,是十一点四十分。我实在无法相信摔到车顶上的人,会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吃中华料理。”
  鬼贯警部在丹那的反驳下,一点都没有显出狼狈的样子,他打开扇子对脸扇风,并缓缓地开口说明。
  “所以说,我们一直以来所抱持的西之幡是在两大师桥被丢下去的这个看法,其实是错误的。那位过世的配音员会说过,搜查本部的想法有根本上的错误,我想他指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只是他为什么会发现这一点,仍然是一个谜。”
  鬼贯警部说自己不懂配音员村濑如何发现这件事,但在丹那看来,鬼贯如何看出这一点,才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他想早点回到办公室,重新阅读搜查记录。
  “这样一来,两大师桥所沾上的血迹是……?”
  “那是凶手为了让那里看起来像凶杀现场所作的伪装。把死者的车丢在国立博物馆前,应该也是凶手为了强调凶杀现场是在上野而使用的欺瞒手法。”
  “那么凶手就是……那个,菱沼文江对吧?”丹那确认似地问道。
  在自己先入为主的观念被彻底摧毁过一次之后,他对任何事情都没什么自信了。
  “没错。”
  “这么说的话,真正的犯罪现场,究竟是在哪里?要把尸体丢到列车上,无论如何,都需要有陆桥的存在。”
  “是啊,不过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我肚子好饿。”
  鬼贯警部看了看走廊后,转向丹那。
  “其实不只如此,在距离上、时间上也都有限制,而且凶手还需要熟悉陆桥附近的地理环境。把这些都考虑进去的话,我想大宫那里是最适合的地方了。”
  “那里有陆桥吗?”之前去大宫的时候,他完全没发现有陆桥的存在。
  “从这里坐过去,过了大宫站的地方就有一座。我之前在大宫下车时,曾经不小心走错,从北口离开车站,只好走那座陆桥绕到南口去。当时的我作梦也没想到,那座桥可能就是犯罪现场。”
  鬼贯警部说着,口气中透露他觉得犯罪现场十之八九就在那里了。
  从上野经过池袋,前往大宫的路线上,会经过好几座陆桥,但不论如何,当凶手把尸体丢下去时,桥上自然会留下死者的血迹。只要拜托鉴识人员检查,结论很快就能出炉了。寻找正确犯罪现场这一点,可说是乐观其成。
  这时丹那突然发现,矗立在眼前的障壁,已无声无息地土崩瓦解,曾几何时已变成一堆土块,这一点令他惊愕不已。
  “这么说来,文江在药局买药这个不在场证明,就一点价值都没有啰?”
  “没错,刚才我打电话到大宫车站问过了,当晚117次列车离开大宫的时间,比时刻表上显示的时刻,晚了三十分钟,也就是零点四十七分。因为列车绕道池袋,所以多花了一些时间。”
  “原来如此。”丹那点了点头。
  误点三十分钟的117次列车。在行车途中加速,并在到达白石的时候。成功将误点时间缩短为二十分钟了。
  “也就是说,她丢下尸体的时间,正好是零点四十七分左右,因此十一点半去买止痛药的不在场证明,不论是真是假,都跟她有没有杀人完全无关。”
  经过这番说明后,丹那终于能明白今天早上,鬼贯为何会默默地显露出兴奋之情了。只有鬼贯才能够这样压抑自己的感情,丹那觉得这种事,自己绝对做不到。
  “这样一来,我们的工作就结束了。”经过了一段短暂的沉默后,丹那说道。
  “是啊,接下来就是搜查本部的工作了。”
  “不知道大阪烧店里有没有卖啤酒,这天大喜事不举杯庆祝一下的话实在说不过去。”
  丹那舔着嘴唇环视四周。
  屋顶上的对话
  一
  配音员村濑死后过了一个礼拜,鸣海秀作也断气了。敦子在这段期间,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得以到病房探病一次。
  医院的病床旁有工会的女社员轮班照顾,所以,长相为大家所熟知的敦子,无法直接到医院探视,只好假装是从他家乡来的堂妹,才好不容易探到了病。可是当时的鸣海正在昏迷之中,脸全被纯白的绷带包了起来,完全不见他过去鼻梁高挺、充满男子气概的模样。敦子把鸭嘴壶贴在鸣海嘴唇上,让冰凉的果汁流入他的口中。
  在认识鸣海之后,她第一次让眼泪沾湿了自己的脸庞。本来两人的恋爱过程,是那么幸福又充满希望,在这之前根本不需要眼泪这种东西。
  鸣海的死讯要到后天,也就是在他去世后过了整整两天,敦子才从父亲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当然,她的父亲并不是因为想告诉她这件事,才跟她说的,而是在晚餐后,快乐的家族团聚时刻中,她的父亲突然想起这件事,像是说八卦一般地谈到而已。听到的那一瞬间,敦子像是失去了视力,眼前一片漆黑,拼了命才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
  在外人看来毫无关系的两人,鸣海的死,当然不可能马上传到她的耳中,这时间之壁的厚度,又转变成为距离的隔阂,让他们两人到最后的最后,也无缘再见上一面。敦子无法参加葬礼,甚至不能让她的悲伤表现在脸上。她只能偷偷在她胸中鲜红的心脏上,静静地戴上黑纱。
  鸣海的告别式当天,敦子以头痛为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咀嚼着去年夏天与鸣海的相遇情景。
  她家在逗子有一处别墅,当时玩腻了逗子海边的她,一个人游到叶山郡边缘的森户海岸,在离岸将近一百公尺的海面上,敦子因为脚抽筋差点溺毙。而当时救了敦子的人,就是鸣海秀作。
  被放在沙滩上的敦子凝视着鸣海,不可思议地想着:他那削瘦的身躯,到底是从哪里生出那么大的力道。他游到岸边时,被水母给刺伤的背,就像被鞭子狠狠抽过一般又红又肿,敦子清楚记得,当她看到那红肿的背时,还忍不住别开了眼睛。
  身为副委员长的鸣海,不只以断然的态度抗议公司不当的作法,同时也对自己采取的方针,抱持着非常坚定的信念。拒绝其他工会的援助,从头到尾独立奋战,也是因为,他不希望自己公司的工会,成为其他工会的附庸。
  另外,鸣海也非常看不起举办示威活动,在大街上游行妨碍交通的领袖。当同工会的委员说要头绑白布条的时候,鸣海马上拒绝:“又不是在表演白虎队的剑舞①。你把罢工当成什么啊!”。
  ①白虎队为会津藩(现在福岛县西部)组织的少年预备军部队,幕府末年会津战争中,白虎队二番队二十人撤退到饭盛山,见若松城失火,误以为会津藩已经战败,于是决定自刎,其中十九人身亡,只有一人生还。明治十七年开始,白虎队的忌日都会表演剑舞,以供奉亡灵。
  他的身上有某种东西,在那些装模作样的左翼分子身上,是看不到的。因此敦子爱他,同样也深深地尊敬着他这个特点。她很清楚,现在这个时代,值得尊敬的男人,可以说是少之又少。但还不到一年,这么幸福、美满的恋情,已经成为一场短暂的美梦了。
  告别式的第二天,文江邀敦子晚上一起到银座散步。虽然她没有这种心情,但因为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好答应,并决定好碰面的地点与时间。敦子想:好久没和文江出门了,或许可以藉此忘记自己的悲伤也不一定。她想要永远怀抱着对鸣海的回忆,但还是希望:自己能从这痛彻心扉的苦楚中早日解脱。
  那一天的天色与敦子的内心完全相反,深邃清澈到会令人望之失神。当她站到与文江约好碰面的日本剧场前遮阳篷下时,虽然她一点都不想看,但还是有一对穿着夏威夷衬衫与背心裙的情侣,进入了敦子的视线。每对情侣都是快乐又充满希望,认为自己的幸福将会永远持续下去。直到分开之后他们才会发觉,这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一种错觉,两人的幸福,其实是建立在非常脆弱的基础上,随时可能土崩瓦解。
  这也不过才几天以前的事,直到她与鸣海一起走过这条路,不,应该说直到鸣海发生车祸、被救护车送走前,坐在咖啡厅包厢中等着他的敦子,也一样满心相信,幸福会永远地持续下去。为了忘记悲伤而外出的敦子,现在反而觉得,心情越来越低落了。
  因此,当文江准时在她们约好的时间现身时,敦子松了一口气。文江很少见地穿着白色的旗袍,秀美的手臂夹着一只白色的提包。白色的船型高跟鞋每次踩在路面上,就会从开高衩的下摆间,露出修长的美腿。
  “等很久了吗?”文江走到敦子面前问道。
  “不,我也才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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