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尔

第77章


至于那心里的弟弟,姑姑和姑父是仅有表哥那么一个男儿的……然而,那T字形的三岔路口,她想,她已经不止一次梦见了,而且,梦里与梦外均有着同样的熟悉感……
  仍旧捧在手中的半杯玫瑰花茶已经没有一丝余温。正是因为她带着棒球帽微微低着头,又端正地坐着双手捧着电脑包上的纸杯,才让人不觉她曾经陷入了昏睡中的重重梦境。她抬起一只手去揉擦自己的眼睛,眼皮上传来舒心的冰凉,好像睡了一整夜的冷觉后发觉地平线上正初升温暖的太阳。
  放下手,祁安瞬间流出泪来。此刻身边的一切竟是如此温柔的存在。她在这个位子上一站又一站地霸占过来,前边那一个个站立着的人,都在用着他们的双脚双手默默无言地支撑着守护着她的在位的贪婪。
  混杂的气息中,不止拥挤的无奈,还有诚恳的宽容和体谅,对自己,对他人,谁也都想要用一颗温柔的心,去默默相待,去无言关怀。每个人都近乎小心翼翼地去坐好去站好她或他自己,用那份小心翼翼得出的矜持,去表达出对陌生他人的谅解和尊重。她立起电脑包用一只手抱在胸前,看到自己放在地上的帆布袋旁边正踩着一双黑色高跟皮鞋,从女人的脖子上落下的长长围巾的尾端正落在她的膝盖处。
  在祁连山路站,她终于小心翼翼地快速下车。她想,这是一个奇妙的巧合,却又似乎是注定的。竟是祁连山,虽然并无直接关联。她没有规划过此次来上海搭地铁的路线走向,除了在过了科技馆站后关于去野生动物园线路的对大致印象的特意遵循,其它的各条路线的各个停靠站点,像她有意无意中依凭着大学之前翻阅过的地理文史书籍在全国各处行走一样,都是由着意兴随机的。而现在,她却是睡着到了与她的家乡同名的站点。然而,这却也不至于引起她的任何有关兴奋的忘我情绪。这里的夜,也依旧让人感觉到西北深处的荒凉。
  没有出地铁站,安静地坐在中间的座椅上等待,又重新搭上相反方向的11号线,她站着离开。车厢内相比先前略显宽敞,乘者却是不自觉地流露出难以忍耐的情绪,在不甚自知的情况下,他们任自己脸上的神情凝固着。她联想着近期里自己曾经做过的所有梦,无人去窥视她帽檐下的脸。
  在曹杨路站下车,换乘至下一站为镇坪路的4号线,经宝山路站时站起把座位让给一个勉强挤出一只大拇指来按住行李箱的年轻人,退至门边。拥着人群前进后退,在海伦路站出地铁站。去巴黎春天里看来这里锻造气质的女人,步步攀登楼梯,在咖啡馆里点一杯热咖啡,去了两趟卫生间,坐上整整三个半小时看一部电影。《现代启示录》。只因在地铁车厢里听见有人正将《黑暗的心》讨论。
  出百货大门,沿着四川北路北上,拐入多伦路的尾巴。在另一端,找到青年旅舍订下一个床位,把电脑包和帆布袋都暂存在前台处后,也没有捎上手机,除了宿舍房卡和一张十元的人民币,她两手空空地出门。戴紧棒球帽。羊绒围巾遮住下巴。双手插在大衣外套的口袋里。
  经四川北路,沿着山阴路行至祥德路,又经甜爱路返回至多伦路上的青旅,早已是后半夜。她站在门外按铃,听着那铃声从四下的沉寂中响起。几句轻声询问后,门从里面打开,那是个大学生摸样的男孩。她把门关上时,他就已经一声不响地匆匆消失。大堂里亮着馨黄的灯,一只黑白交杂的猫蜷着身子睡在长沙发上,似乎不觉有人近身。
  她轻手轻脚地回到仅有自己一人的四人间,就着室内设有的洗脸池漱口,往脸上扑水。想要写一些什么,看一眼四周,却是无从记录。不知睡去多久之后,她睁开眼睛,脑中清晰映出一组词句:
  来此一遭,注定只是为了路过你,所以一切阻挠都变得温柔起来。寂静延伸的街道,深夜的木门,在雪落前轻轻吱呀一声。足迹很深,脚步很累,睡得不沉,依稀之间,忘了来路和前程。所幸,那人,那猫,那风景,已如幻境中的美好,此生不必再苦苦寻找。
  清晨七点刚过,她从露天的菜市场回来,手中提着一杯热豆浆一个鸡蛋和三个菜包。进旅舍的门后,从前台处取来前一天存着的电脑包和帆布袋,没经检查,她对那个有着可爱嗓音的男孩满口称谢。回到依然只有她一人的宿舍后去浴室淋浴,此前没有穿胸衣,便只换下贴身内裤,用手搓洗拧干再用公用吹风机暖风吹干。觉得浑身干燥,往身上涂上抹脸的滋润霜。将有些冷掉的早餐在口中微微含暖后再慢慢吞入腹中。看一眼踩在旅舍拖鞋上的双脚,右脚上的两只脚趾甲依旧发着淤青,好像那些硬壳已经黯然死去。
  重新倒入眠床,她往头上蒙上被子,想要去闻见这里半个世纪前的气息。
  她的手机显示为十二点钟时,她在东宝兴路站搭上南行的地铁。经宝山路站时,地铁车厢的门打开,她的意识一个激灵,看见梦中的T字形岔路,却闪过要去多伦路看一看的念头,便立马趁那门还未关上之前一个箭步冲出车厢。她往换乘至4号线的通道走。然而,当她逐渐慢下来脚步时,倏然惊觉自己才刚离开那条路。低下头来,看着自己双脚的指向,释然一笑,又继续往前走。再次在海伦路站出地铁车厢,改而换乘至10号线。
  随着地铁一路南行,听着一站一站播报的到站站名,至豫园站走上地面。在福佑路上,看见路边门店内的大面闹钟正好十二点整。
  花十元的现金,走进文庙,景况一如天色凄冷,同样的场景却似乎忘了把神情的繁华一并带到这个年代。然而,她却难掩进一步靠近的心绪,去将这样的地方热爱。
  她像一个细细辨认物是人非的旧居的归乡七旬老人,小心谨慎地踩着脚下的土地,迎面而来的冬风中,都携带着岁月的记忆。那些历史,曾经的往昔,都可能依旧在某个狭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嗟叹着。她担心的是,她呼吸间的气息会将那份微弱的喧闹打碎。那份似乎着实无处抒发的珍惜和虔敬,一如那一寸寸她以往轻轻缓缓踩过的土地,都融进她每一厘薄如蝉翼的脚印和每一口几近透明的呼吸里。
  祁安摘下头上的棒球帽放进左手上的帆布袋里,轻推额上编往耳后的发髻使之回复蓬松。将垂落于胸前的羊绒围巾整齐压在扣上三颗纽扣的大衣外套之内。临下看一眼自己的身体,右肩悬挂着电脑包,端端正正地慢慢踏入仪门。
  “那两头狮子,真的是我见过的史上最丑的狮子了!”
  “哈哈,真的,不过没有最丑的,只有更丑的!我就见过比那两头还丑的!”
  “不过,这两头还丑得蛮可爱的,哈哈哈,是吧?”
  “狮子就该有威仪啊,装什么小丑啊,丑得可爱顶个什么用?”
  “……”
  比她早两步一同进门的年轻一男一女,以互相调侃的语气对仪门门前的石狮子进行言语攻击。看着他们一来一去交谈的背影往一边隐去,她略感会心地浅笑起来,看着地面,沿着纵轴线往前走。
  “你们不可以进去的,里面有一个外国朋友正在参观。”
  听到如此女声,她在听雨轩前更加地慢下交替的步伐来,却是看着地面,继续朝前挪走着,而不是转入右侧的听雨轩。
  “怎么了?”
  “这个馆只对外国人开放的!”女声里竟有丝自豪。
  “那个外国人是哪国人?”
  “只要是外国人不管是哪国人。”
  “中国人的文庙,还不允许中国人自己进去了吗?”说着英语的男声,是几乎挑出任何瑕疵的英格兰口音。
  她转过头去,去看那个刚落下了英文话音的男人。
  “那个……”女工作人员的表情有些有苦难言般的勉强。
  未听她讲完最后两个中文单字,陈列馆外的两个年轻男人就已经把她口头的虚弱残响晾在了冷空气里。
  她笑起来,收回视线,转回脚步,慢慢往听雨轩的正门走去。
  “下班?才四点不到,你们就要下班了?”
  她的后边传来才刚刚熟悉的男声。先前说着英文的男人正用中文发表严声质问。
  “……”
  他的质疑得不到解答。她重又返顾,却见他们才刚进入的陈列馆关掉了室内所有的灯,在失却了温暖太阳光线的天空下,越发显得阴气深沉。
  “作为中国人的工作人员就是这样对待作为中国人的顾客的吗?”年轻男人冲着站在暗影里的两个男性工作人员大声抱怨。
  “……”
  不管换了谁去质疑,他们的问题也许永远都似扔进一个没有底的冰井里,听不到回声。井下,是通往宇宙深渊的一整个黑洞。
  她看着他们走出那个陈列馆,两人同样的一脸无奈。他们踢着脚步,似要重往仪门的方向走。
  “门前的丑狮子比起有一些人来,真的是好看可爱得多多了!”
  他才说完,她便看见一个蓄着棕色胡须的外国男人拿着相机往里走。在那男人踏入陈列馆的同时,她看见室内的所有灯都一下子明亮起来,啪的一声,打在门外的两人回过头去的脸上。
  “你说,那些自己都不懂得尊重自己的人,怎么还会想要去获得别人的尊重呢?”
  “此文庙,非彼文庙。投诉也没用,现在的人真是越来越……唉,走吧……”
  “一些中国人,怎么就越发起劲地往老外身上贴金呢?有些人还真是越来越不要面子了……”
  她看见他们加快了脚步,对身后的不满再也不置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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