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尔

第90章


  手镯在灯光下下闪着银白的金属光泽,虽是光面却已并不光滑,外面多处密布着细小的坑洼,已稍嫌粗糙。内面刻着些微流露个人风格的字迹,笔力遒劲。ZZ  FSF  GG  GLB  IYA  CP  SS,无所谓头尾,是相互间隔着一些距离地填满了整圈内环的七组大写字母。
  “你可以给我一点提示吗?”他的目光不离银镯内壁。
  “它们是我认为的哲学家艺术家的姓名的首字母组合,其实也不总是的,并没完全定型。”她以英文解释给他听。“比如,ZZ可以指代中国道家的庄子,但不是睡觉。”
  “好像很难把它们全都转译出来啊,如果我能成功破解剩下的六组,我能得到一点什么奖励吗?”他看着镯子,佯装费解地皱着眉,转而一脸虔诚地看向她。
  “不止是六组哦,就像四季也不仅仅是四个季节或这个酒店哦。如果你能全部破解,那么我就……”
  “你先不要作决定,”他的手指贴上她的唇,急忙阻止她。“你不用为我作任何承诺,等我成功破解了,你再回答我好吗?”他的双眸紧紧地贴过来,语音轻柔。
  “……”
  她看着他,抿笑不语,闭上眼睛。感觉着他把镯子小心翼翼地戴回到自己的右手腕上,没有挤出痛感,期间与他的金戒指有过一次摩擦出声。
  “不设期限。”她说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他应。
  ☆、善本渡岸
  漫游许久的神思,被手机的震动唤回。
  她拿起手机,查看刚刚送达的简讯。正是她的亦是同事亦是朋友的北京杂志社编辑。
  祁安知道他将自己视为妹妹,即使他明白自己相对于他的情感成分,同事的因素会更多一些。那么,使两人的关系多年来得以稳定维系的,便是两人间互相牵连却又互不干扰的共享型利益,同时又源于自己的信任和他的放权。更深层的原因,也许是,他对自身的孤独本质的觉知,那份孤独令他对人宽容。不吝自己的疼惜之心,是他雷厉风行的柔情背面。于同事因素之外,祁安对他的情感是复杂的,她清楚,那份流浪的惧怕长久不得回归,也正是由于自己背后那份隐性金钱力量的逐月或非常规性的积累,即使她的生活过得似日日挣扎在贫困底层。
  “没事儿,早没事儿了,经过你这条比长城还长的反射弧,就算天大的破事儿,也已经给你解决完了。”
  “又以我的名义成了什么公关?”她点击发送出繁体字。
  “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出版社的合作事宜嘛。他们有未来权的概念,但是相较于欧美还是不够成熟的,细化起来也有点棘手,而且,出版社固然大,十年十五年计划也还是没能确保的,在法律内外更得小心走。好歹排除了万难。就几天前,对着一纸还没签字的合同,上面的空白授权人居然就引出老总的神经质来了,说什么非得至少见你一面儿不可。我说你浪迹到哪去了都不知道,哪是说想见就能见着的。现在好了,中午一顿西餐,一瓶地道波尔多,就把他妥妥地搞定了!话说,在仔细权衡了各项利弊之下,之前我就把你的手机号码给他了,他骚扰你了吗?没事儿,爽不过的话,把他拉进黑名单就成!”
  那头发来的一大段话,她看了很久。
  “那个神经质老总,是何方神圣?”她问。
  “地理热带一出版社大亨。明面儿上不要给得罪了,暗地里拉黑没问题!”
  “嘿,你要小心你已经树敌颇多啊!”
  “呀,听你这说话的口气,好像心情不错嘛!流浪的傲娇公主,找到大王子安顿下来了?”
  “瞧你说的,好像活生生看见了一样。不过谢谢你,你知道,它们无以为报的!”
  “咱儿俩谁跟谁啊?索马里一条船上的海盗!不解释了,用你聪明的大脑自己想去!”
  “然而你并不会意大利语?”
  “……”一连串的省略号,外加一长排的哭泣表情。
  “今天老总和我达成了一项共识,现代严肃文学更应该积极走出国门,而不是塑造成小众圣经,又一味儿地从外输入。那种双向流向的失衡,会促成一种停滞不前甚至滞后的假象,也是偏见的部分根源。在当今的世界意义上遭遇埋没,该谴责的绝不是创作者个人。”消息随后送抵。
  “也许,你们可以因此促成一类交流协会。”细细品味他长段文字中的语意。打完字,略有迟疑,还是选择发送。
  “他说你的作品在德语区和日语区都会有很大的市场,引荐程序凭着关系之网也只是时间问题。”他的反应很及时。
  “其实,就我这样的顽固派来说,我一直都是倾向于那些有着悠久年代的作品的,或者那些早期认定的人,而不去追随时下的热门,影视音乐例外。”
  “生产者和消费者在某些专业领域内从来都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近来,我怀疑自己对一些关系原来是笃信不疑的。有一些文字是写给命运的,有一些故事是想要诉说给上帝的,可是一不小心没有送达,落入了凡尘,成了交换工具……”
  “那不该成为遗憾,那些是额外的恩赐啊,有人聆听是幸福的啊。”
  “我发现,在这方面,我也是有一种目标想要去达成的,可是目前的我似乎日益偏离了那条轨道。诶,你有功夫陪我闲聊,不如离开电子产品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你这回又穿哪儿去了?”
  祁安没有再继续同他的简讯往返问答。往上回看信息中的大段内容,不由联想起那天晚上与陌生广州号码的交流。
  放下手机,本想开启飞行模式,想到今后的工作,又打消了这一念头。
  抬头环顾四周,不见一人身影,料想他仍在床上安眠,没有想着要去打扰。从帆布袋中拿出意版《寒冬夜行人》,一不去打开音乐,也不再去添加茶水,抓来一根香蕉,就朝着落地窗旋转过靠椅,看一眼窗外的雪,开始默默阅读起书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的后背,目光炯炯,一直烧到她的心头。她猛然一个转头。果然有一个人远远地站在背后盯着她看。一个疑云绕上心尖,现在的她敏感得近乎神经质,却不自觉自己坐着的椅子正在向着那人旋转而去。
  凝立在远方的那人必定是他。
  他着了黑色系带皮鞋的双脚闲散慵懒地踏在地毯上,黛蓝色的西裤塑着长腿一直向上延伸着颀长,窄版平驳领的双粒扣西服更衬得他身形笔直挺拔。衣襟敞开着没扣扣子,内里是纯白的尖领衬衫,孔雀蓝色的窄版细纹领带笔直地从衬衣领口垂挂下来。收拢得异常结实的领带结并不呈规矩的倒三角,而是微微调皮地向右侧倾斜着的,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小学的时候打红领巾的喜好。祁安知道,他的身材是极好的。他站在门边,胳膊肘以上倚着门框靠着,双手放在身前,刚好遮住了他皮带稍上点儿垂直而下的领带尖端。双手肤色洁白而红润,手指洁净纤长,指节分明。他的手里似拿着微小的什么东西,不停地摆弄着。他身体左侧靠墙的高桌上,突出桌面地摆着一本书。
  祁安终于去定睛凝视他的脸。
  光洁的额角饱满高广。喷了发胶的亚麻金色短发一如既往地,以最自然舒适的卷曲度服帖着向后延伸而去,有着四六分的细微迹象,露出来一双深深蕴藏着福泽的耳朵。他的双眼看着她,由于相隔太远,他的瞳孔看起来是黑色的,却也是极淡的。他向着她微微笑着,不用力,以他最怡然舒心的弧度,露出洁白的一排牙齿,又在两边的嘴角里淡淡地凝聚起一点来自深处的秘密,好像有很多话正预备着向他所面对的人说出。下巴圆润而微微翘着,在承浆处凹出淡淡暗影,又连着丰润的双颐往上勾勒出沉稳而优雅的弧线。两颊丰满的笑肌下,自鼻翼延伸的两条浅纹经嘴角外继续往下,似乎融进了唇下承浆凹出的暗影里。
  他微笑着看她的目光,纯粹而坚定。他的笑颜,泛着神清气爽的红润光泽,着实是让人心旷神怡的。他雕刻般的脸部轮廓柔和在明亮的自然光里,看着看着,越发使人情不自禁地自心底涌出感激。欣赏一件由自然年岁成长而来的天使艺术品,是多么容易叫人喜极而泣啊,即使它仍有些许实在令人难以忽视的不完满……
  他终于迎着她的注视,一步一步向着她走来。祁安放下手中的书,站起来,渐渐地改变着仰头的角度,默默无声地看着他。他的双眼,越来越近,越来越蔚蓝,却也越来越细微地模糊起来。
  “我的宝贝,你还好吗?”
  “我不是你的宝贝,我叫祁安,不论世界上的哪国语言,我的名字都叫,安。”
  她的语气平静,不外露一丝着了色彩的情绪。她只是如此客观地向另一个人用他听得懂的语言介绍她自己。
  听罢,他明显敛了笑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像极了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无奈地低下头去,眉眼间的宽距也才由此得以拓展。
  “JLB,我找到了!”
  他果然像一个孩子,向她亮出一只手中拿着的书,像是作为赔礼道歉。而这一切,竟也让她觉得自己突然真正地扮演了一个狠心的角色。
  神色有一秒的恍惚,祁安接过他递给她的书。是中文版的《博尔赫斯全集》。她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书的封面。原来并不是刚拆封的。
  “你在看这本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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