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尔

第95章


  在楼梯口处,她从头上拿下耳机放进行李箱里,关掉随机已久的音乐,粗略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帽子、头发和上下的衣着,再提着礼品袋拉着行李箱,径直往书店中庭处的咖啡吧走去。出乎她的意料,吧内很少的人,复古座椅也大半闲置着,消费区之外的地方倒是有不少人蹲着坐着站着或靠着书架在看书。吧里响着轻音乐,灯光也一如往常,吧台内镇守着两个人,然而已经找不出她熟悉的那个人……
  “他说走就走,去欧洲冬游了……”
  “他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吗?”
  “什么都没说,只是说想去欧洲吹吹冷风,然后第三天就真飞走了,也就是昨天……”
  “他说要走的时候,他看起来是开心的吗?”
  “嗯,好像心情还蛮不错的。你不用担心他的啦,他好像是有一个同游的小伙伴的,简直潇洒得是可以甩开这里一辈子的样子,也带走了满满的,基情……”
  “本少爷明天起终于可以不上班了!开始享受爱的人生!就是这副模样!”另一人附和。
  “哇,那你可以完完全全地当家做主一手包办了,也是值得庆祝是不是?”
  “什么呀,他们这些人吼,感觉钱赚够了,就自由得任性上天了,我们这可是一天给他打两份工呢……”
  “哈哈,真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家伙!”
  “对啊,享乐最重要了嘛……”
  “能拜托你,嗯,先帮他保存一下这些东西吗?其实算是我送给他的礼物。”
  “啊,这样啊,你为什么不等他回来了亲自送给他呢?不过这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能不能回得来也说不定。”又是另一人说。
  “对啊,最亲密的合作伙伴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啊,我还不知道他从这里消失了呢!天天来蹲点也是不可能的对吧!”
  “那简直要命,好吧,我就代他先把你送他的保存着,等他回来了,我帮你转交给他!”
  “哇,那就太谢谢你了!”
  “对了,一直跟你聊啊聊的,都差点忘掉了。他也有给你留了一个礼物,也暂存在我这儿了,就放在这里。你们两个人送礼物的方式简直一模一样的。你等一下,我给你拿来……”
  盒子外包裹着素雅的礼品纸,扎了玫瑰红色的蝴蝶结。祁安在靠墙的藤椅上坐下来,在咖啡桌上沿着包装的痕迹小心翼翼地拆开礼物的包装盒子。两木罐包装的法兰西玫瑰花茶;一本书,《玫瑰的名字》,透明封纸包裹,意大利文原版;一套实体专辑,《A Head Full Of Dreams》。在盒子里,还有一张五寸照片,上面是两个年轻男子,背后亮着彩色灯火的夜景被虚化,他们肩膀挨着肩膀,两双明亮的眼睛向着镜头聚焦,一人洋溢着笑意地抿唇,一人露齿微笑。与照片放在一起的是一张硬质薄卡片,上面的繁体汉字字迹娟秀工整而又不乏力度。
  “‘昔日之玫瑰以其名留其芳,今人所持唯玫瑰之名’,親愛的ANN,感謝依然能夠聽聞妳善良美好的樣子。
  專輯呢,是我在三年前去倫敦參觀書店時順帶搶來的,作為那次的驚喜還來不及給妳妳就消失了;原著呢,是我一年前托一個書商朋友在羅馬一家一家找來的,妳總是能流暢閱讀;玫瑰花茶呢,是我剛在上海的公園裡‘自製’的,還望不要嫌棄。
  喜歡單獨瞎逛的我,這次變成了兩個人一起走,第一站將去往德國,法國會是返國前的最後一站,但不知是在何時。妳說,我們會不會在芬蘭的某條鵝卵石小徑上遇見妳呢?願妳的每一天都是我定義的「Amazing Day」!”
  在卡片的右下方,两行落款,为“爱·朋友,SCHILING ;寫於妳上回離開我之後的第三天”,简体的“爱”字。
  看完卡片上的字,祁安早已酸了鼻尖,泪湿了双颊。重新拿起那张照片来看。她所熟悉的那张年轻的脸庞,闭着双唇,抿出了一弯悠长的弧度,笑眼间涌露着慈祥善意,含蓄的笑颜里融合着穿越时空距离的亲和力。挨肩的年轻男子,戴着黑框眼镜,双眼闪亮着早熟的气质,却依然洋溢着青春活力。她一点一点一帧一帧地看着照片,湿着眼睛无声地笑得像个失语的傻子。
  重新包装好礼品盒子,放进空了的纸袋子中,再收拾进行李箱里,她并没有随即离开。去旁边的外文译本板块的书架上寻找尼采的翻译著作,却竟然找不到一本,只是工整地斜放着叔本华的巨著。从书架带回一本《芬兰旅行笔记》,在吧台点来一杯牛奶,再回到藤椅上坐下来,边喝着牛奶,边将书翻阅。
  前方隔桌原本安静地坐着看书,或时不时地扒扒头发的男生,侧边靠着墙壁,用手机大声说着电话。男生对着手机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怒,甚至旁若无人到拿起书本砸起咖啡桌桌面来。正为学业期末备考的男生,挣扎于父母对于其恋爱自由的强制性管束与自我对于自由生活的向往,爆发出羽翼尚未丰满的无奈愤懑与万万不堪妥协于接受既定安排的执拗。他把他的痛苦不耐甚至充满激情的幻想,在电话里对着那头的人,在这个时空中如破坏性山洪一并倾泻而出。原本由纯音乐织出安静的咖啡吧,长时间地填进了他时不时充满情感的抑扬顿挫,直到咖啡吧服务员终于前来提醒他小声说话,而男生只得将他的慷慨陈词转移进书局内的洗手间里继续进行……
  发觉自己已经花了好长一截时间在后边感受着男生的情绪,祁安喝掉最后一口已经冷掉的牛奶,一望远处,若有所惊觉地打开手机一看时间,已经夜里十点。合上已经看了一半有余的书本,从座位上站起,跟朋友的合伙人打招呼告别,拉着行李箱,拿着书本去书局的收银处买书付款。年轻收银员神情疲累,付款之间没有额外的话语,双方默默进行着交易。
  排除掉直接打计程车回酒店的想法,祁安单手拉着变重的行李箱,再次穿行在熟悉的街道上,回到南京东路站地铁,再次搭上二号线站进车厢里。
  想起什么似的,继续随机播放起歌单“the SS”。这一趟,她的心里竟是那么地希望着这趟地铁能够快速到站,所有车窗外忽闪而过的黑暗都似江的沉重压迫而来,而她只有在他的面前才能放宽心怀轻松呼吸。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好长时间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了。
  耳机中刚播放音乐没多久,就插入了一小段无声的空白,而后继续响起。祁安拿出手机来看,是北京杂志社编辑发来的简讯,如她所料。
  “‘终生’授权而已,把你卖掉,你才值一百万啊?那吾等小可可真是要低廉进尘埃里了!还只是部分版权预付金啊,下一阶段的出版老板怕你创作生活太过拮据,提前预支的。他们的国际团队将会在你这一合同期满后,致力于为你塑造国际形象,目前呢估计已经开始版权输出洽谈的筹备工作了,所有事宜会在合同一生效时即刻执行。可能还会与你的准前出版老板有一个判要谈。对这类乖孩子狠狠心也是好的,也是必要的,否则它不会知道自己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埋没了孩子不如不生孩子……”
  看着简讯的内容,祁安笑起来,却隐隐觉得哀从中来。删除所有的简讯,拿着手机的左手重新放进大衣外套的口袋里,看着车厢中坐着的人们,抬头看一眼路线图,看着车门口,盼着东昌路站……
  从跟着他回四季的那个夜晚起,祁安就一直跟他住在一起。
  白天,他们出双入对,形影相随,是出于工作的需要。她为他把中文翻译成意大利文或英文或反向流畅传达,两人除了是未签合同的工作伙伴关系,不曾外现丝毫暧昧的端倪,只是他们会经常时不时地默契相视微微一笑。在外人眼里,他们是一对关系和谐的令人羡慕的雇员和雇主。年轻女孩为幻想中或听闻中的外国男子的优雅绅士魅力所倾倒,他也难免成为中国女孩们频频回头或驻足探望的对象。
  然而,不管去到哪里,他的右身侧一直紧邻着一个一头金色长发而身着西服工作装,或是在西服之外穿着毛呢大衣外套的中国女子。
  白天的工作时间结束后,不参与其他任何性质的交际应酬,她放下了电脑包,他放下了相机,他们像一般情侣一样握着对方的手,走街串巷在上海的各个区里,嘉定、普陀、奉贤、宝山、长宁、松江、黄埔。偶尔迷糊在她都没有走过的清寂小弄中,有时候相视着说很多的话,有时候只是相握着手而静默不语,有时候两人间又隔开着相当的距离。
  他们共同走进书店里,她拿起一本书默默地翻看,他辗转在各个中文书架之前,一同走出时,他们将自己看到的以自己的方式讲给对方听,因此也能就此衍生出很多的话,或将温柔藏进共通的只言片语里。
  在四季外的小餐馆里用正餐,她承揽双额付款;在街头巷尾的小吃店里,她用人民币零钱为他买来单份零食,挽着他的胳膊继续上路,拒绝他向她唇边递来的小食物。她在一旁笑看着他吞咽着食物而赞不绝口的样子,为他送上纸巾或手帕。有时候,她看他吃小东西吃得满足至感恩,她就此故怀恶意地向他埋怨起英国的简单传统食物,劝他使劲吃。他却向她郑重坦白自己的家乡是奥地利,而她的戏谑伤不了他。他微妙地转移着话题,夸起意大利或法国的美食,并坦言自己对于中餐划分之细腻油然而生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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