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列车

59 再见


三月底,何志斌的案子开庭。
    那天钟亭和老万一起去了,坐在下面的旁听席。和他同时被审的还有5个人,全是行贿罪。
    从他被压着出来的那一刻起,钟亭一直看着他。然而从始至终,何志斌的目光都没有看过来。
    一锤定音。
    何志斌被判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两年。他当庭放弃上诉,服从审判。
    在法院办理好相关手续,何志斌跟着律师、何家人、老万一起走出去。他已经换好他们带去的衣服,对这个量刑,他们之前似乎早已有所准备。
    阳春三月,天蓝得不像话,扑在脸上的风依然有些寒。何家人、老万在门口感谢律师。得到这样的结果,大家都有些高兴。最后和何志斌嘱咐了几句,律师笑着先行一步。
    他们用目光送行,只见高高的阶梯下停着一辆车,一个女人站在车边。她穿着一身套装,脸上的黑色墨镜把暗红色的唇彩衬得很鲜明。
    看见他看过来,她笑了。那笑容自然而恬静。
    迎着光,何志斌微微眯眼。
    有人拍他的肩膀,语气轻快地道,“我带你叔叔他们回去,你坐她车吧。晚上已经说好了,一起去我那边吃饭。”
    钟亭开车把何志斌带回了自己家。
    一路上,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中途她在反光镜里看他,他都在看窗外。回去后她让他先洗澡,洗完澡出来,他们躺在卧室的床上。
    中午还没到,窗帘拉着,透进来的光线带着晨光的清明宁静。她靠在他的怀里,他拥着她,手掌无意识地抚摸着她的发丝。
    “你瘦了。”钟亭说。
    “嗯,还有呢……”他懒懒应着。
    她的手从他的腰一直摸上去,摸到他的手臂、脖子、下颚。他一把捉住,笑了下,侧过身压住她。
    他们轻轻笑着看彼此。
    笑容在脸上减淡,何志斌的眼神变得认真。
    “工作室卖了?”
    “是。”
    不光是工作室。光她的积蓄还不够,捞他出来的数字里,还有一部分是家里的钱。
    “想要我欠你?”他一直看到她的眼底。
    “是。”
    久久凝视她,何志斌忽然笑了,“这么爱我?”
    “是啊。”
    拉下他的脖子,她抚摸他、和他接吻,直到情欲在相贴的身体间弥漫,他回吻她。
    法院解除了对何志斌账户的冻结,对他作了相应数额的罚款。几个门店都关了,他手上的不动产、积压的存货能卖的也卖了。除了一点现金,他还留了自己住的那套房子。之前装修得半半拉拉,他又找人完工,直接过到何家俊名下。
    出狱后,他一直跟钟亭住在一起,可谓日夜放纵。
    这天晚上老万约他们一起去吃饭。钟亭洗完澡出来,他已经换好衬衫长裤,就那么坐在沙发上抽烟出神。
    她过去坐下,靠到他肩上。
    他笑了下,揽住她,揉她的后颈:“湿头发往我身上靠。”
    这顿饭没有其他人,就是他们三个加上老万老婆、孩子,五个人一起,气氛融洽地吃了晚餐。何志斌和老万两个人喝了一瓶白酒,喝到最后两个人都醺醺然。
    何志斌说了点感谢老万的话,老万连着摆手:“兄弟之间不讲这些,不讲这些。”
    回去时钟亭开车,漆黑的乡间小路上,换挡的右手忽然被握住。
    她靠路边停车。
    郊外的夜路,三月虫鸣阵阵。
    他紧攥住她的手,不说话。酒后手心滚烫,烫得她心中一阵悸动。
    就这么静了会儿,他握着她的手,点起烟。
    “那时候为什么回上海。”他终于问。
    看着被车灯照亮的前路,钟亭说,“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得过两年的抑郁症。从浙江回来后病情有点反复,我去找了以前的医生。”
    何志斌很平静,“现在呢,好了没有?”
    “不知道。”钟亭扶着方向盘。
    她不知道。只是心里不怕了。
    “别跟我了。”何志斌忽然说。
    钟亭不意外,“为什么。”
    “现在手上就剩十几万,你跟我跟不出名堂。”何志斌吸一口烟,“没想过跟你会走到这一步,现在要顾自己,还要顾你。”
    他心里一团乱。顾不过来。
    过了好久,他听见女人淡然的声音。
    “自己想要的东西,为什么不敢要。很多时候机会只有一次,我再爱你也不会没有底线。我在乎什么,不在乎什么,你不懂么?有些话,你想清楚了再说。”
    盯着她看了一眼,何志斌忽然笑了下。
    空空一片的心里,有些潮潮的,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女人的手和他十指交扣,手心的微温聚在一起。狭窄的车内,她靠到他身上。他拥住她。
    钟亭伏在他胸口,闻着他身上的酒气,听着他的心跳,“结婚吧。我们生个孩子,以后有了家,什么都会变好。”
    有了家,什么都会变好。
    我们都会变好。
    静了会儿,男人慢慢抱紧她,把头埋进了她的发梢。
    感受着他沉沉的呼吸,钟亭抱紧他。抱紧他的不甘与脆弱,
    她抚摸他的头,“何志斌,你听话。”
    一周后,钟亭和何志斌领证结婚。
    那是一个大晴天,他们一早开车过去。排队、签字、拍照,前后一个小时不到,成为合法夫妇。
    以前何志斌不喜欢晴天,太阳刺眼,碍着他睡觉。从民政局出来,何志斌搂着钟亭的肩往前走。
    阳光从春日刚发芽的枝叶缝隙间落下来,倒也不错,暖暖的。
    “你告诉我,是不是一直想着要骗我养你?”他问。
    钟亭笑了下,“还是先赚钱再说吧。”
    晚上他们一起回江心洲吃饭,一家人为他们庆祝。钟父、何志斌和钟沁的丈夫三个人分了一瓶白酒。
    饭桌上,钟父喝高了,一直在说自己年轻时当兵的往事,也说姐妹俩小时候的囧事。
    两个女婿在一旁抬着他,他说什么他们都捧场。
    一直喝到晚上11点,各自回房休息。
    在楼下帮着钟母收拾完残局,钟亭上楼。
    房间里面的灯没有开,他坐在阳台的椅子上,背对着门。
    她走过去,他没有动。
    他已经洗完澡了,身上穿的是钟父的睡衣,头发上冒着水汽。。窗外透进来乡间的月光,勉强显现出他身体的轮廓。
    钟亭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这是一个美丽的夜晚。她忽然觉得,此去经年,无论再发生什么,她会一直记得这一夜。
    “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何志斌问。
    钟亭沉默了很久。
    “你呢。”她说,“问我这么难回答的问题,你自己想过没有。”
    “你不告诉我你怎么想,我怎么去做。”他声音更低了,“钟亭,你想过没有,我可能给不了你太好的生活。”
    直到这时,他才转过脸看她。
    “很有可能,比不上你父母,也比不上你妹妹。”
    钟亭看着他,笑了下,眼中一瞬泛起泪光,“我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也从来不想和谁比。何志斌,我也相信你,你会让我过得越过越好的。”
    何志斌安静地看着她。
    他觉得他真的喝多了,不然这一刻,他不会这么想流泪。
    笑了下,他转过脸,“钟亭,我不让你失望。”
    当你的孤独跨越所有途径的风景与我在人生的列车上相遇,也许第一眼,我们已看见结局。
    只是这些夜晚与凌晨,不可省略。
    年少岁月中的对与错,罪与罚,都将如同路边枯萎的野花,悄然消逝。
    4月4日,清明节。
    钟亭陪何志斌去给他奶奶上坟。
    过世后,他第一次去看她。拾阶而上,他们在一排墓碑中停下。何志斌低头。
    碑上是老人几年前拍的照片,比他印象里的年轻。
    良久,他蹲下去,用手抹了把相片上的灰,一声不吭地盯着照片。
    看着照片上老人祥和的双眼,何志斌眼圈红了,笑了。
    他在心底说:你放心,我不是一个人了。
    在墓前放下一束白色的菊花,钟亭站到一旁。
    春风抚过脸庞,她抬头。
    漫山青松抖颤轻晃,如同魂灵在轻声低吟。
    是你在听吗?
    那些命运中刹那的不甘与孤独,妄想与脆弱。
    如雨中泪,云中雪,短暂而哀伤。
    而你我终将成长,
    终将在岁月中回首原谅,
    原谅所有的哭泣,原谅怯懦的源泉,
    原谅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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