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刹那宠爱

梦旅人 四


十五岁那年,绵蛮的父亲去世了,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我和绵蛮的母亲是如此的想象,他将一件狐裘大衣放在我的手上,绵蛮说那是他母亲生前的遗物。我们的手被放在了一起,有炙热的温度,他说你们万万不可互生情愫,必遭天谴。
    这句话是我们不知不觉间产生了距离,绵蛮继续接手父亲的店铺,终日与埙为伴,做埙吹埙,投入全部心血。
    我只是读书写字,偶尔绣女红,图案改为蓼萧,是绵蛮母亲留下来的式样,我总是对这个和我或者和我娘异常相似的女人充满无限好奇,我一直以为娘是独一无二的女子,曼妙的身姿清晰的容颜不曾被时间的流沙所侵蚀。
    每每坐在饭桌前,彼此也是各怀心事,他会将一些志同道合的客人给我,我只是微笑,不做声,夹一块肉给绵蛮。
    绵蛮不断有新的作品出炉,他是和埙融为一体的男人,我总是成为他第一个听众,夏日秋日的天台,微微泛起凉意,悠扬的埙乐夹杂着窗外虫草的低鸣声。
    我们经常去那片河滩放风筝,天高气爽,云淡风轻。
    尽管无法用言语沟通,但多年来形成的默契让我们从未感觉到自己是孤单的个体,因为始终拥有对方的陪伴,飞快流淌的年华中,我们紧握手中的璀璨芳华,并在其中渐渐成长,渐渐成长。
    十八岁那年,我拥有了一个梦境,且经久将我缠绕。梦中我看见一个女人模糊不清的容颜,我伸手想触碰,可最终还是如烟雾般弥散,还来不及细细察看。
    我强迫自己每天记住一点,哪怕是一个棱角,一个微笑,一根头发,我将它们拼凑在一起,我害怕它们就这样消失。
    绵蛮已经很久没有创作新的埙乐,他把埙放进了绸缎包裹的盒子,只是偶尔地抚摸,这是我不经意间从他房间经过时捕捉到的。
    一天晚饭他告诉我,蒹葭,等你把那张容颜拼凑出来,我就创作出世间独一无二的埙曲送给你。
    七七四十九,我整整拼凑了四十九天,才将那张容颜完整地拼凑起来,那个笑容深深牵动着我的生命。
    那是娘的容颜,风华绝代的女子,眉心有一颗滴泪痣,嘴角有特定上扬的弧度。
    而绵蛮说那是他母亲的容颜,美若天仙,沉鱼落燕,闭月羞花。
    别人都告诉我那画中人正是我自己。
    这三者间的联系是一个暗藏的玄机。
    绵蛮独一无二的埙曲也创作完成,他带着我疯狂地奔跑,奔跑道那片相遇时的河滩,河水依旧湍急,飞鸟依旧寂寞,感动依旧如潮涌。
    我们坐在绿油油的草地,周围是成群的萤火虫,抓一只放在掌心,依然有光芒透过缝隙放射出来,像天上的繁星,终日燃烧光芒寻找前生的宿命,失踪的方向是河水湍流的方向。
    我看萤火虫光芒逐渐微弱时,心里有一丝荒凉,我知道不光萤火虫所有东西都会消失,消失在世界的尽头,母亲的容颜,萤火虫的光芒,蔓延在身边的灯火阑珊处。
    绵蛮的埙乐,有最苍凉凄哀的音色,如一片枯黄的树叶,缓缓下落,下落,飞扬于山崖。
    忘川,流沙,恒古的的记忆化成刻骨铭心的感动。
    他握着我的手,他说蒹葭,就算所有人都消失不见,依然有我在你身旁。
    这个时候,我仿佛听见了赤狐的鸣叫,荡漾在浩冥的长空。绵蛮拥着我的身体开始变得滚烫,我知道,那里面蕴含着缠绵无尽的柔情与爱怜。他的手指穿越衣物滑动在我的身体之上,腹部的花朵一瞬间闪烁着开放了,他手指每触碰一处,就是独一无二的一朵,柔软,绚丽,包含着幸福的汁液,一滴滴渗出。令我潮湿甜蜜。我感觉自己犹如一条流动的河水,在眩晕中流动,河水承载着我所有的秘密,义无返顾的涌向同一个方向。绵蛮进入的那个瞬间,这条河水刹那扬起翻腾的波浪,我淹没在激流之中,没有丝毫力气,任由自己如水滴一般融化,随波逐流,汹涌到一个又一个浪尖,并且跌落,粉身碎骨。
    那晚,我成了绵蛮的女人,那晚,我看见了母亲完整的容颜,我听见她说感情是纠结一生的重负。
    谁和谁弄假成了真
    谁和谁欠了谁的吻
    谁和谁
    相遇了
    怨恨了
    触碰了
    安慰了
    再见了
    毁灭了
    谁和谁
    牵手过
    争吵过
    微笑过
    流泪过
    伤害过
    欺骗过
    到最后谁和谁相遇不了恨不到爱不起碰不着
    安慰不了谁的吻欺骗不了谁的笑
    谁说的
    谁会记得谁会永远爱谁
    谁的永远谁的轮回谁的一直谁的颓废
    直到龙泉宫的马车驶出了丹江城,我依然没有看见绵蛮的身影,我多麽希望他把吻留在我的眼眸上,然后说蒹葭,祝你幸福。因为我知道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看见我眼里断裂的彩虹,娘说,只有与我纠缠一生的人才会看出来,只是它们都毫无例外地离我而去,娘是这样,绵蛮也是这样。马城经过我们生活六年的埙乐坊时,我下了车,用手抚摸头顶那斑驳的牌匾,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埙字,我记起和绵蛮一起制作埙的纯美时光,记起天台上那璀璨的《繁星》,记起河滩上彻夜闪烁的萤火虫,现在统统陷入了黑暗,再也没有人吹一首《蒹葭》给我,再也没有人抚摸我浓密的黑色长发唤我蒹葭,蒹葭,再也没有人把眼泪地在我腹部的花朵上,握住千年海藻的手,终究还是要散掉。
    我知道如果我不去龙泉宫,整个丹江都会因为而毁灭,连绵不绝的大火,残暴无情的杀戮,会接踵而至,整个龙泉洋溢的不是男女老少幸福温暖的笑容,而是惨绝人寰的哭泣,那些曾经慈祥的面孔变得异常残酷,深陷罪恶之渊,不可泅渡。
    我换上了绵蛮母亲留下来的狐裘大衣,我仿佛看见那只母狐狸因为失去爱人而绝望的眼神,是的,我是爱绵蛮的,尽管我从来都不能说出口。我对着那面镜子,将自己的身体赤裸裸的呈现其中,嘴唇微微颤动,我抚摸自己每一存肌肤,我想它们都是那样的纯洁,成熟,璀璨,完美无缺,只有我爱的男人用他纠结着黑色疼痛的手在我身上由上到下抚摸每一寸肌肤,细致入微,他甚至有些贪婪地亲吻我的腹部的花朵,那就是泱郁,母亲女红上永远的主题,我分明感觉到那花朵急切绽放的欲望,封闭了十几年的黑暗就要这麽经历洗礼经历探索。
    我的嘴唇贴在镜子上,我在亲吻自己,尽管终结仍是虚无,但我贪图此时此刻非比寻常的愉悦,亦如贪图和心爱的男人紧紧相拥。我的灵魂那些躲藏再苍白云朵后面的灵魂开始抽泣,埙乐的伴奏下,我清楚它们最后的救赎,从此以后在光洁的外表下只有累累伤痕隐隐作痛,我开始有了幻觉,我开始看见娘亲义无反顾葬身火海的容颜,看见和绵蛮初初相遇时他拉着我的手说要带我回家,看见父亲那只上古的埙,耳边缠绕的尽是那个男人弥留前的那句,你们万万不可互生情愫,否则必遭天遣。
    必遭天谴。
    我把唇从镜子上移开,我看见自己的笑容那麽勉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遣,难道冥冥终生中有一场劫难在劫难逃?
    离开丹江得一刹,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天空终于忍不住开始哭泣,送行的人群全部散了,我掀开挂帘,望着天空,那昏暗的颜色让人窒息,黑色的挽歌,为我唱起,黑色疼痛,与我有关,覆盖心灵伤口的叶子,终被揭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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