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刹那宠爱

梦旅人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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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并不是出生在渤海国,我出生在云南一个叫庭燎的地方,那是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看不见花开花落,生死离别。
    出生的那天,杨树花纷飞,我在母亲的怀抱中仰头,开不完就坠落。我是出生在五月,出生在春暖花开的季节。
    接生婆说快来看,这个女孩多奇怪,不哭也不闹。
    襁褓中的我只是睁着眼睛看着我的娘,娘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倾国倾城,眉心有一颗滴泪痣,嘴角有特定上扬的弧度。
    我没有名字,娘唤我丫头,她是我生命中唯一面容清晰的女子,其余的女子就像庭燎的阴天,弥漫着沉沉的水汽,她们的面容被水汽所覆盖,模糊,消融,直至消失。
    我和我娘相依为命,我总是试图知道我爹的样子,看到其他孩子和爹娘一起过中秋节的时候,我放下美味的月饼,仰起头,看着娘,直到她逃离我的视野,一个人躲在屋里拭泪。
    她是唯一读懂我眼睛的女人,尽管我出生那天起就是一个哑巴。
    我们在庭燎没有任何亲人,靠母亲绣女红维持生活,那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针法,娘绣的是一种叫泱郁的花。
    娘用绣好的女红去集市换一些米面,足够一个月生活,娘纤细的手拉着我,庭燎的集市是很热闹的,熙熙攘攘,每个人脸上都有因得到满意商品而产生的愉悦之情,每个人都有满载而归的货物,每个人都会唤我母亲媚娘,媚娘,他们亲切地叫着,娘脸上自始至终都洋溢着微笑,她俯下身,说丫头,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喜欢咱们,很喜欢。
    娘每月都会买墨奶奶的一支钗,没有很大的珍珠,也没有耀眼的宝石,但都是很精致的手工制品,她挽起我黑色的发,插在上面,然后带我走到镜子前,她说看,我们的丫头多麽美丽。
    除了女红,娘教我的更多是读书,写字,她从枕头下拿出一本书,她说这是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产生于西周初叶至春秋中叶,共三百零五首。她说丫头,我要你每首诗都熟记于心,因为太多凄美,而这种凄美将纠结你一生一世,一生一世。
    并不是每首诗我都喜欢,有些只是做到过目不忘,有些却反复默读,熟记于心。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毛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我总是把自己想成那个身姿曼妙的窈窕淑女,奔放的爱情,交付了纤纤素手,交付了艳艳红唇,交付了暖暖真心,交付了整个生命,和我的君子,吟诗做赋,夜夜笙歌,同生死,共患难。
    孔子曾说:“《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母亲说孔子是位温和的圣人,忠厚的长者,而每个女人需要的是热烈的情人,痴迷的爱人,永不熄灭的欲望,唤醒女人埋藏的感情。你父亲就是这样的人。
    我看着她,这是她第一次提及父亲的点滴,她的手指开始滴血,盈红了泱郁花。
    她用嘴嘬了嘬伤口,继续绣女红,平静的,阳光将她脸上的波澜清楚呈现,漂亮的侧影,蒙在我的眼睛上,朦朦胧胧。
    三月的最后一天,庭燎如同众神簇拥又被迷雾遮掩的天堂,天空黯蓝,阳光刺眼,我是个时常仰望天空的女孩,我总觉得自己可以看见躲藏在白云后面的亡灵,每个灵魂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母亲站在我的身后,用手抚摸我如海藻般浓密的头发,从上到下,一下又一下,像抚摸最昂贵的绸缎,她说丫头,娘也许不能照顾你了,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成群的玄鸟从我们头顶飞过,发出一场惨烈的叫声,娘的眼里是令人痛楚的的绝望,天命玄鸟,国破家亡。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麽大的火,整个村庄都在火海中被吞噬,天空依然是苍白而空旷的颜色,伤寒,伤害,红色海洋中我看见房屋的轰然坍塌,花草树木饱受煎熬,村民凄凉悲惨的呼喊连绵不绝,连绵不绝。开始的时候我和母亲并没有在其中,我们从令一个村庄归来篮子里装满了色彩斑斓的丝线,是有着绸缎般肌肤的鱼的色彩。娘和我望着那片被染红的天空,只有玄鸟飞过,我想起那句罪恶的传言“天命玄鸟,国破家亡”,想起母亲抚摸我海藻般黑发时无限的绝望,想起这个犹如世外桃源的村让曾经的宁静安详,想起从未谋面的父亲,想起前世,今生,来世,想起品读过的诗经,想起孔圣人,一切一切。
    母亲用手抚摸我的眼睛,她说丫头,你的眼睛里有道彩虹,无法媲美的美丽,只有与你纠缠一生的人才看得出来,但要记住感情同样是纠结一生的重负,不仅要做好准备,而且要学会放弃或者坚持,你即将经历的情感像寺院上空的彩色星星,七零八落。
    她把手上从不曾摘落的银镯子带在我的手腕上,有精致的镂空图案,她说这是一场宿命,本该一命抵一情的解决缺牵扯了太多无辜的性命。
    谁的眼角触了谁的眉
    谁的掌纹赎不回谁的罪
    谁的笑容
    谁的暧昧
    谁的永劫不复
    谁的百折不回
    谁的尾戒束缚谁的手指
    谁的蓝色妖姬灼烧谁的胃
    谁咒骂谁买醉谁清晰谁妩媚
    谁唾弃谁的美
    丫头,娘会亲自去还这比情债,只是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人是自己学会成长的,代价是遍体鳞伤的伤痕,我们的生命是一条单行线,任何选择无从比较,坦然接受同时为自己的伤痕骄傲,才是终结。
    娘在我似懂非懂的点头节奏中走入火海,脸上的表情如此绝决,她不回头,一步也没有,火焰将她曼妙的身躯消融,消融,直至化成一屡青烟,一堆白骨。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我就是这麽一直站在山上的寺院看着,不吃任何食物,方丈偶尔出来,会读一段佛经给我,等待我的参透。
    我只是双手合并虔诚地跪在地上向西方深深磕了一个头。
    火是被瓢泼的大雨熄灭的,我再也支撑不住昏厥在寺院门口,浑身上下冰凉只有头是滚烫,仅有的意识全托付给了梦境,梦中,母亲和一个面目模糊的男子坐在一起吹一支埙,旋律悠扬,低沉。
    我清醒以后站在被烧成灰烬的村庄前,每个人的尸骨都荡然无存,只有黑色的粉末撒向大地,左边天空有一道彩虹,赤橙黄绿青蓝紫,我服,我抚摸我的眼睛,娘说我的眼睛也有一道彩虹,只是现在,残忍地断裂了,断裂处射进阳光,灼烧。
    我离开了庭燎离开了这个我生活12年的地方,是方丈在下山化缘的时候将我带走的,爬山涉水,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穿越了多少个城市,终于连方丈也克死异乡,我掩埋了他的尸体,坟上撒满了象征纯洁的莲花花瓣,然后继续上路,行走,与任何人任何事不产生纠结。
    娘说,感情是纠结一生的重负。
    直到我遇见了他。
    那湍急的河流阻挡在彼此之间,无法泅渡,那河流的声音,熟悉依旧,如娘往日琅琅的笑声,感动如潮起,却已成为每日每夜萦绕耳旁的绝唱。
    他朝我走过来,他流了很多汗,他说他叫绵蛮,请试这唤我的名字,我叫绵蛮。
    我的嘴只允许我发出那些模糊不清的音节,我在唤他的名字,绵蛮。绵蛮,绵蛮……
    他的手那麽潮湿,如眼前河滩上布满的鹅卵石,他捂住我的嘴,他微笑,干净的情yù流转,他说请跟我回家,回家。
    十二岁那年我有了自己的名字--蒹葭,我成为了绵蛮的妹妹。
    绵蛮喜欢一个人吹埙给我听,我们坐在天台,在他的埙乐下,我双手抱膝,眼里断裂的彩虹与满天的繁星共舞,我想它们和我一样都是被遗忘的孩子,迷失了方向,却依然很乖很乖。
    那首埙乐的的名字就叫繁星,是绵蛮特地创作给我的,他放下埙,亲吻我的眼睛,亲吻那有伤疤的彩虹,他说蒹葭,我一定要让你幸福,一定要。
    那一刻,我差点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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