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

第10章


  亦真只觉得晴天霹雳,她看一眼里屋里正熟睡的陆姑娘,只觉得心内炸过一层层的怜悯哀伤。
  命比纸薄,命比纸薄。
  本就是这样的身子,却还要远嫁。她如今这样嫁过去,那边的人如何能拿她当人?
  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委屈。
  亦真告诉抿月,先瞒着陆姑娘,且拖一拖,拖到不能拖为止。
  又过几日,外面来了人回道:“老爷请梅姑娘前去书房一叙。”
  亦真心里一沉,不知道陆帅找她何事,忙收拾下衣服前来。
  她跟着人走到前书房,里面正有笑谈声。
  她进了书房门,看到正堂上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两个人。一个与陆少倌有几分相似,加之她曾在报纸上看过他的照片,虽不清晰,也知道是陆帅。另一个与陆帅差不多年纪,虬髯大汉,粗壮豪放,不知道是何方人物。亦真只是收敛了心神,屏息等着陆帅发话。
  陆帅看她进来,便问道:“你便是六儿的大夫,梅姑娘?”
  亦真答:“是。”
  陆帅对着那虬髯大汉笑道:“这是小女的主治大夫,你有什么要问的,且问吧。”
  那大汉笑道:“你家六小姐如今仍是起不了床、下不了地吗?”
  亦真答:“是。”
  大汉又问道:“那她以后可能生育?”
  亦真答:“不能。”
  他还要问,陆帅笑着阻止道:“念大人,六儿如今是我唯一未出嫁的女儿,她虽生了这病,亦是我的掌上明珠,现在我将她接出来,还将她许嫁给你做续弦,你还挑三拣四。你家里那么多姨太太,你还指望我的六小姐给你生孩子?”
  念大人哈哈笑起来:“说的也是。总归这联姻的目的,不过是让天下人震慑于咱们两家的联盟。也罢,也罢,我让人抓紧回东北张罗起来。”
  陆帅拱手笑道:“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顾我的女儿。”
  念大人笑道:“你放心,我虽是娶她做夫人,但必定待她如自己女儿一样。”
  亦真听得心里凉飕飕的,陆姑娘何其可怜,竟然被自己父亲送去做了联姻的棋子。她心内悲凉,忍不住开口道:“陆帅,六小姐的病情,只怕难以适应东北的寒冷气候。”
  陆帅眼睛一瞪:“六儿嫁过去,自有念大人好生照顾她,寒冷怕什么?拢上地龙、烧上金丝炭,还怕过不了冬天?”
  亦真道:“只是六小姐身体虚弱,又一向适应嘉州的温润天气,只怕......”
  陆帅眉头皱起来,挥一挥手:“如今大局当定,这里岂容你置喙?你且出去吧。”
  亦真正要出去,那念大人眼睛溜溜转一圈,笑道:“且慢!”
  他转头问向陆帅:“陆帅,你当日说,我娶你生病的女儿做夫人,甚是委屈,你要送我几个美人儿当补偿,此话可还算数?”
  陆帅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念大人捻着胡须嘿嘿笑道:“那我要眼前这位美人儿,可否?”他将手一指亦真,眼睛里直冒着亮光。
  陆帅忙笑道:“这姑娘本不是我家生的人丁,这个嘛,得问人家姑娘同意不同意了。”
  亦真的一颗心重重的沉下去,她不成想今日竟落得如此境地。她心内惶然,忙笑道:“小女子谢大人美意,但小女子尚无婚嫁意愿。”
  念大人走上来,就要来抓住她的手:“嗳~你既然尚无婚嫁的意愿,那就说明你还没有婚嫁,如此岂不是更好?省去了我的麻烦!”
  亦真忙向后面退了几步,躲过他的肥手,强撑着笑道:“小女子、小女子......已有意中人。”
  念大人嗨一声:“这还不好说,给他几个钱,打发他再找一个就是了。”
  亦真强压着怒气:“小女子心若磐石,不可转也。”
  念大人一听这话,脸色沉下去,乌黑铁青,他冷哼一声:“凭他是谁,还能强过我这个三省总督去?你可要想仔细了!”
  陆帅看这情景,只怕是要闹僵,忙笑着开口打圆场:“梅姑娘,你且说说你意中人是谁?”
  亦真听着言语不善,心内乱如麻,她哪里有什么意中人,这不过是混乱中想出的借口,她嘴里喃喃说着:“是、是.......”
  门口一个声音响起来:“是我!”
  屋内人忙朝着门口看过去。只见,那站在门口的,竟是陆少倌不是?
  陆少倌走到亦真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他笑道:“早就想跟父亲禀报,只是我这一段时间去了东北,尚未来得及说。我和梅姑娘一见钟情,早就情投意合,我真真要感谢念大人,多亏了您今日的帮忙,我才有这样的机会,将此事告诉父亲。”
  念大人尴尬的愣在原地。
  陆帅眼睛一转,忙笑道:“念大人原也不早说,原来你求娶这位姑娘,是为了帮少倌的忙。老朽真是老了,竟然没有悟出大人的深意。该打,该打。”
  念大人心内一阵窝囊,却又不便发作,毕竟这姑娘是陆少倌亲自出来作保,倘若真是那陆少倌的情人,他便真的不能硬抢了。他的心思转了几个弯,便借着陆帅的台阶下来:“可不是?陆帅,人家小两口情投意合,只是不敢告诉你,我看不过去,才出此策略,帮他们一帮,你还不快给人家主持个公道?”
  陆帅笑道:“念大人如此古道热肠,看来我们这个亲家是做定了。”
  正说着,有人在外面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陆帅脸色一沉:“喊什么!”
  有人匆忙的跑进来道:“六小姐吞金自尽了。”
  一干人一听,顿时大惊失色。亦真和少倌什么都顾不得,直往后面跑出去,他们只想着抓紧跑,快点,再快点,却忘了两人的手一直在握在一起,并没有分开,反而因为同样的担心握得更紧。
  陆帅也急匆匆的往后面赶过来。
  那念大人心里也是焦灼,这联姻的大事,可别成不了啊。
  他们赶到的时候,那院子里已是满满的人了,亦真忙跑进去看陆姑娘的情形,只见她脸色青白,两眼外凸,已然气若游丝了。
  亦真忙施针救治,她转头对少倌说:“如今我也只能试着让她多撑一时半刻,你快去请西城的史密斯医生,只怕这要开刀取出金子才能救命!”
  少倌听了,径直跑出去,牵过一匹马,亲自去请史密斯医生。
  亦真急的满头大汗,她只怕陆姑娘撑不下去,不停的祈祷着:陆少倌,你快点回来,你快点回来。
  眼看陆姑娘已经命悬一线,那陆少倌拽着史密斯医生跌跌撞撞的闯进来,一句话也说不成,只是指着床上的陆姑娘。那史密斯医生见多识广,亦真与他说了几句,他便拿出刀具、药棉、酒精等器械,准备手术。
  亦真让其他人都出去,她留下来做帮手。
  陆少倌极不情愿,他想守在这里,亦真望着他的眼睛,对他笑着点点头,陆少倌看到这样的笑容,顿时安心许多。他乖乖的出去等着,只求这手术顺利圆满。
  过了大约两个时辰的光景,那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亦真走出来,她笑一笑,说道:“已经取出来了,生命无碍。”
  一家人顿时放下心来。亦真说完,要再进去护理,却被陆少倌拉住手,亦真回头看着他,他疲倦的笑容里带着羞涩:“亦真,谢谢你。”
  亦真突然有一种想去抚去他脸上疲倦的冲动,然而这么多双眼睛在这里看着,她只是笑一笑,转身回屋里去了。
  翌日,陆姑娘醒转过来,亦真才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原来那小丫头们以为陆姑娘睡着,便大了胆子在外面闲聊,说起来陆帅要将六小姐联姻之事,被陆姑娘听了清楚。陆姑娘心内着急,只觉得无限悲愤无处诉说,又想到自己如同废人一般,在哪里都由不得自己。她心里悲凉如水,原以为能在自己家终老一生,那也算是造化了,只是如今竟要被亲生父亲送到那天寒地冻、无依无靠的地方去,嫁给一个据说好色、贪财的老头子,她只觉得生活无望。于是,便咬着牙,将平日里放在枕边的平安金锁用舌尖带了来,衔在嘴里吞了下去。
  抿月不过才出去给老太太送了几根刚打的络子,刚回来就发现小姐不好,所幸发现及时,加上这史密斯医生手术技术好,不然陆姑娘只怕就香消玉殒了。
  陆帅震怒,打发了那几个多嘴的小丫头子。想到六儿,心里只是矛盾。他左思右想,这姑娘到底是心头上的肉,于是趁着她醒了,忙来看她。
  陆姑娘见了父亲,只是说了一句:“宁死不嫁。”然后一直哭。她垂泪的侧脸,像被风吹落的栀子花的白玉花瓣,纵然再美,也遮不住薄命的殇。
  陆帅叹了口气,没成想自己的姑娘如此刚烈,他整宿未睡,第二日天一亮,便找那念大人商议要解除了婚约。念大人自是暴跳如雷,只觉得自己被当了猴耍,但在人家地盘上,又发作不得,只得愤然离去。
  报纸上大肆宣扬此事。有记者笑言:联姻不成,反成僵局。
  如今这种状况,实非陆帅多料及。这样一闹,天下形势更加复杂,只怕大战在所难免了。
  
  这日,陆府里又搭了戏台。陆帅的五姨娘刚添了女儿,恰逢满月,因此这府邸上下,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热闹非凡。陆府门外的半条街上,皆停着马车。如此一番门庭若市的光景,自成气派。
  亦真给陆姑娘做完当日诊治,已经中午时分。她且去用饭,却适逢小丫头来请:“梅姑娘,四少爷请您去花厅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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