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

第16章


他却不顾了,仿佛那明日即是末日一般。兵临城下他顾不得了,那身上的伤也顾不得了,他只有她是真实的,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住。他的呼吸急促的拂在她的耳边,她浑身酥麻起来,沉溺在他的气息中,仿佛漂浮在那满是莲花的湖水中央,不停地浮上来沉下去,又像那洒满在亭子里的梅花瓣,被风儿带着冲上来落下去,一点点的散开、再散开,毫无保留的绽放在他的怀里。
  不知是谁,今日竟在房间里点了红烛,映得一室滟滟流光。那烛台上的烛泪暗暗垂落,点点绛红,滴滴凝结。那帷帐全放了下来,帷帐一角委垂在地上,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两人紧紧的裹住,丝丝相缠。
  
  又过几日,援军仍未有动静。而城外的赣军因着休整了这几天,似乎又有蠢蠢欲动之势。城内粮草只不过能撑得一个月,倘若援军来不了,他们纵使以困挡攻,也撑不了多久。
  陆少倌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眉头深锁。
  亦真两日未见他,知道他为着战事殚精竭虑,便亲手做了些家常点心,一路端着送过来。
  刚走到门口,尚未进去,恰听得议事堂里有人气愤的说道:“这陈年、陈建章父子真是忘恩负义。咱们老帅待他那样好,他竟然领着精锐部队叛归赣军!”
  陆少倌道:“叛已然叛了,说这些何用。”
  又有人道:“少倌,你当日之事,做的也着实鲁莽了些。不过是欺负了一个女子,尚且未遂,你又何必要削掉陈建章的军职。惹得陈家恼羞成怒,才有今日之祸。”
  亦真听得此话,心内一惊。
  她听出来说这话之人乃是陆少倌的老师,孟先生。
  陆少倌用脚使劲一踢沙发前面的理石桌子:“那畜生我早就看不顺眼,况且还在我陆府欺负人!”
  亦真的心猛然被抽紧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脸颊烫人的紧,掌心里满满都是冷汗,她用手去摸下面孔,每触碰到一处,都是灼烧的疼。她浑身冷一阵,热一阵,不过几分钟,那身上的夹衣就依然湿透了。风从后面吹来,她只听得耳边是嗡嗡的回响,风哨声和耳鸣声相合相伴,浑身的温度落在地上,簌簌有声。
  原来又是她,她已然害过了一个人,如今却又害了少倌。
  她心内满满都是内疚和自责,脚步浮动起来,急急的向后面退出几步去。她觉得她此时不能见他,忙要离开,一转身却撞到匆匆而来的黄宁身上,那点心撒了一地,青花瓷的盘子跌了粉碎。她也顾不得见,只是匆匆的踉跄离去。黄宁不知道她听到了什么,忙在她身后喊:“姑娘——”
  里面的人听闻动静,忙都跑了出来。陆少倌看着亦真离去的身影,心里琢磨她到底听到了多少,极不放心,便跟在后面追过去。他抬脚前瞪了黄宁一眼:“叫什么姑娘?少夫人!”
  黄宁吓得不敢吭一声。
  亦真跑回房间,坐在床边,只觉得心上有一把刀子,在细细的磨着。
  她坐了一会儿,却又突然站起来。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
  那一颗心急遽下降,仿若在平地上走着,脚下去突然踏空,落下的竟然是万丈悬崖,幽黑漆漆,深不见底。
  她身子颤抖着,几乎要晕倒在地上。
  陆少倌跟进来时,正看到她站在窗前,整个人呆呆的,没有丝毫生气。他忙走过来,从身后圈住她,问道:“可是生我的气了?这两天忙的昏头转向。”
  亦真脸色煞白,低低的垂下泪来,她轻轻的擦着眼泪,强笑道:“没事,我只是想家了。”
  陆少倌帮她擦着泪,笑道:“待过几日援军一到,我们打了胜仗,就可以回去了。”
  亦真抬头看向他,满脸满眼都是担忧。
  陆少倌温柔的笑起来:“丑媳妇担心见公婆了?”
  亦真被他哄得笑起来。
  陆少倌将下巴放在她的发间,嗅着发香,他低低的笑道:“可是我这个人呢,单单就喜欢丑媳妇。”
  亦真含笑着白他一眼。
  亦真决定将此事放在心内,虽然这件事像绳子一样悬在她的心上,时时刻刻荡悠着,每荡一下,就将血肉厮磨的生疼,可是他不提,她就只作不知。
  他就这样静静地揽住她,两个人相拥着,听着窗外风声萧瑟,有小石子被风带起,啪一下打在窗子的玻璃上,像是身处极远的荒野上,飞沙走石,天地间都是动荡。
  
☆、【十】
  这几日,城外赣军已有攻城之势。
  派出去的人传来飞信:“刘树贵援军已经行至褐水河边,不过两日就到。”
  陆少倌放心不少,他本是少年就与父帅在战场上走惯了的,现在又是青年为将,心中有胆略,胸中有沟壑。这场战争本是筹备多年、胜算极高的,但不曾想陈年率精锐部队叛变,让他措手不及。
  这几日,天色阴晦,铅云低垂,天空断断续续的下着雪珠子,打在玻璃窗子上沙沙作响。到处是一片白茫茫,进出院子里的梅花砖上,风呼啸卷过,露出花白的青色,从屋里看去,竟像是一幅青花瓷图雕。雪霰子打在人脸上,生疼生疼。
  房间里笼了地龙,生了炭盆,正燃着银丝炭,那炭块烧的如红宝石一般,偶尔哔剥响一声。亦真坐在床边,只盯着那炭火看,心思辗转千回。已经是上夜时分,陆少倌还在前头,她知道如今军情到了极度危急的时刻,就如那墙角放着的一把古琴,那琴上弦子绷的紧紧的,仿若轻轻一拨,就能断开来。
  本来,她已经打定主意同生共死。可是如今,当她知道了陈年叛变之事后,她如何还能坦然的要与他同生共死?她的罪过重如磐石,而他不然。她蹭一下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走着。他有那样大的抱负,她怎么能让他受她的带累?
  她双手合十,默默的祈祷着,只盼着那援军早点到。
  陆少倌回来的时候,她正和衣躺在床上。
  她其实并没有睡着,心里将他的动静听得真切,可是却迟迟没有睁开眼睛。陆少倌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帮她盖好被子,在她身边躺下。
  她听着他睡过去了,便缓缓地睁开眼睛,望着房间南墙上那扇窗。那雪绵绵的下了几日,到了这个时辰却晴了。一弯月牙斜斜的挂在窗外枯桠的树枝上,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裹挟着清冷的雪光,映在室内的炭盆上,像是有正邪两派在对峙交战。
  刚过午夜,窗外的一切都是静谧的,她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她揉揉疲倦的双眼,待要睡去,却听得外面突然“轰”的一声,火光大亮,前面不知道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陆少倌被惊醒,忙披上衣服起来,要叫人来。
  这时已有人急急来报:“少帅,赣军发起总攻。”
  黄宁等人也从四处跑了过来。
  陆少倌急忙穿戴起来,提步要上前头去。他不过走了几步,脚步却停住。他回头看向亦真,却见亦真眼睛里有一种通透的淡定,他笑一笑:“你随我一起。”
  亦真忙收拾了起来。
  陆少倌牵住亦真的手,偏头对着黄宁道:“你找人收拾下少夫人的东西。”
  亦真心里突然清明,她忙摇了摇头。陆少倌将她拉在怀里安抚一下,便与众人匆匆赶到了前头。
  远处飞来的炮弹,火光耀眼,像巨型的烟花轰然炸开,四处降落。整座城市里充斥着人群的痛哭声、哀嚎声,炮弹炸的粉碎的铁片子随时落在身边,有人不断的倒下,有人慌乱的奔跑着。那头顶的空间里,有着暴风雨来临时的电闪雷鸣,炮弹带着无数青灰色光芒的弧线,在这面目疮痍的城市上空,呼啸而来,横穿而去,落在城市的不同角落。整个大地在摇晃、动荡,似乎在不停地下沉,吞噬。 
  吴队长从城墙战线处赶回来,满身满脸的血。陆少倌看这样的阵势,心里忖思,只怕是等不到援军来了。
  吴队长道:“我军正奋力抵御。但枪支弹药紧缺,只怕撑不了三日。”
  陆少倌看着这样的境况,心内哀凉,只沉声道:“守城到底。”
  那外围杀伐的声音传过来,惨烈而悲壮,亦真知道那是一片血腥的修罗场。
  又有将领匆匆来回道:“攻城之势太猛,只怕城池很快将破。”
  吴队长面色沉重的行了军礼:“请少帅先走。”
  陆少倌脸上有一种决然,他正色道:“我怎么能弃城而去。”
  将领浑身亦是血迹斑斑,他抬起胳膊使劲抹着脸上混在一起的汗水和血水,急促的说道:“怕城危在旦夕矣。”
  吴队长皱着眉道:“现在这城四周被围的铁桶似的,只怕想出去也难。”
  陆少倌沉思许久,问道:“赣军粮草在何方位?”
  吴队长忙走向大厅的地图,指着一处道:“在城北小周山附近。”
  陆少倌道:“现在他们倾巢而出,倘若绕到后方烧了他们的粮草——”
  吴队长眼睛一亮,但又暗下来:“咱们现在哪里能出的去?”
  亦真心内也是着急,她想到了小周山,又想到了姻缘湖,那水面如镜如画,酝酿着一弯碧色的温泉。那夜色下的湖水缓缓地流淌着,有一股温柔从心上袅袅滑过。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到什么,脱口而出:“那温泉水来自小周山上,如今敌军将城周围铁桶似的围着,翻越小周山是不可能的了,只怕动静也大。但既然有泉水流入,必有暗渠——”
  吴队长虽是粗人,一听到这个主意,也瞬间明白了,他一拍大腿:“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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