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

第17章


我怎么没想到!”
  陆少倌的面色仿佛乌云被风散去般,露出镶着金边似的灿烂,他微笑道:“老吴,你快去选十名水性好武艺高的兵丁来。”
  吴队长忙答应着,匆匆出去找人。
  陆少倌和其他将领定好计划,派十人小分队,从那湖里找暗渠潜出去,偷袭那城北小周山附近的粮草库。
  如此这般详细计划安排后,陆少倌长叹一口气。
  亦真走过来,温柔而坚定的握住他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只得一搏罢了,且看命运将如何安排。
  如果十人中有一人得手,这城即可得救矣。
  
  这一仗直打到第二日黄昏,也没有丝毫停歇。
  掌灯时分,吴队长疾奔来报:“少帅,派出去之人,尚无消息,现在南城门就要破了——”
  陆少倌心一横,转身拿起墙上挂着的枪支,唰一下横在胸前,熟练的拉线上膛。
  他抚摸着枪身,脸上是决然的表情,眼神里都是毅然的坚定,他目光炯炯,眼睛紧紧盯住亦真,嘴角一沉,旋即抬脚向外面走去。
  他回头吩咐吴队长:“你且护住少夫人安危!”
  亦真看他要将她撇出去,忙扑过去抱住他的腰身,眼睛里满是悲戚和不舍:“不要!”
  陆少倌看着她的面孔,那不舍和思念汹涌的汩汩上来。于是,他闭上了眼睛。他不能再看,不能再听,不能再想,否则这样的生死离别,会销蚀他的决心。
  他狠一狠心将她推开,嘴角弯起一个凄然的笑:“亦真,我不能陪你了!”
  他使劲掰开她抱住他的手,大步走出去。亦真待要伸手去抓住他,却被吴队长狠命往后拉住:“少夫人,我们向后山突围。”
  吴队长和几个人带着亦真、来生奔在街上。
  他们穿过混乱的人群和尸体横卧的街头,到处是混乱不堪的,他们几个人都被冲散了,只有亦真被吴队长紧紧的拉住。
  亦真只觉得心内抽空,毫无知觉的被拉着往前面走着。她前面突然跑过来一个小孩子,那孩子直冲着亦真撞过来。亦真心内看着可怜,忙将他抱起来往吴队长身边送过去,吴队长猝不及防一接。就在这一转眼的瞬间,他放开了亦真。而亦真就已经混在夜色中慌乱的人群中,消失不见,不知所踪。
  亦真跌跌撞撞的奔出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死在一起。她一心往南城门疾奔,她知道陆少倌会去到那里。
  不,她不能让陆少倌独死。这本是因她而造成的祸乱,纵然她挽回不了,她也要去陪着他,陪他一起看这昏天黑地,刀光剑影。
  爱情,要在这样的倾城颠覆中发出微微的亮光,才不负它的鲜活美妙。
  她被人群冲来冲去,就像是一艘在暴风疾雨中努力划动的一只小舟,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方向却不容自己控制。她在慌乱的跑动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远远地看见了南城门。那城门里木质的楼梯上到处都是乌黑的血迹上流淌着新鲜的血,尸体陈横在任何地方,面目模糊,不可辨认。可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急急的跑上去。那一圈圈的楼梯,像是绕在心上密密麻麻的绳子,不断地收紧、收紧。她好不容易登到了城墙上,却远远的看见陆少倌正带着一干将士在城楼上与爬上来的敌人肉搏。
  陆少倌在厮杀间,心有灵犀的回头望了一下,却一转眼看到了她。他不禁分神,心内一急,大声喊道:“你回来做什么!快走!”
  亦真怎么肯听,她直直的朝着他奔过来。
  横刺里却看到一个敌兵半藏在城墙外,掩着身子,从城墙缝里举着枪,直向着他扫射过去。她忙大叫一声:“不要!”身子便如鸿雁展翅飞跃一般,纵身一扑,直挡在陆少倌身前。众人尚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眼前一花,耳边听得那枪声嘣的一声响,都倒抽了一口冷气。陆少倌听到有子弹碎在肉体里的声音。
  有人反应过来,一抬枪将那敌兵击中。
  陆少倌整个人都傻住了,他只觉得亦真扑在他身前的身子在枪声响起的时候蓦地一软。他本能的将那绵软的身子抱住,将她扶躺下斜斜的靠在怀里。他心内大恸,嘴里叫着:“亦真,亦真。”亦真嘴角含笑,想要伸手抚住他的脸,手抬高一点,却无力颓然的垂下去。陆少倌额上青筋迸起老高,手上有汩汩的温热液体从亦真的背部不停歇流出来。他知道那是什么。他悲啸一声,吼起来:“大夫呢,快叫大夫来!”黄宁带着满脸血迹,匆匆从远处奔过来。他一面费力打退几个刚登上来的敌兵,一面绝望的吼着:“大夫呢?大夫呢?”
  只是,此时哪里还有大夫,他们不是死了,就是逃走了。陆少倌看着那城下的敌军,正密密麻麻的沿着云梯要攀上来,仿佛下雨天里满地的蚂蚁,一群一群,一汪一汪,似乎永无穷尽。
  他眼睛里噙住泪水,仰天长叹一声。
  亦真已然昏迷过去,他将她的面孔擦拭干净,微微的闭上眼睛,那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满心满口都是苦涩酸渍。
  他低头对着亦真笑一笑道:“亦真,看来你我夫妻要命绝于此。”
  这时,城墙下的炮火声突然堰下去,仿佛一时间都哑了火。黄宁忙顺着城墙看下去,只见敌军都在匆匆的向下撤去。
  但听得他们中有人在狂喊:“粮草库起火了!他们的援军把咱们的粮草库起火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敌军的心神顿时乱了,他们一方面担心粮草,一方面更加担心那援军有多少人。这一场烧粮草的计谋,在气势上彻底震慑了敌军,让他们开始担心后方受敌的问题。这样一来,他们哪里还有攻城的心思,赣军只留了一部分兵力攻城,其余全都奔着后山跑去。
  城内守城的将士,听说敌军的粮草被烧,也知道是自己这边派出去的人得了手,士气立即大振,精神百倍。以高涨对峙衰竭,解决剩下的这少数的敌军,易如反掌。
  陆少倌见战局有了这样大的变化,知道有了转机,心里安定了许多。
  他这一天,心内经过了从天到地的的战局剧变,看到了顷刻间的生死跌宕,只觉得世间苍凉的像是一望无际的雪原,白茫茫一片。
  他回过神来,忙又喊起来:“快从城里找大夫来。”
  他抱起亦真就往行辕跑,他在亦真耳边不停的说道:“亦真,你要坚持住,你那日在湖边说的话,还没有实现呢。”
  他嘴里不停的说着话,心内却一直往下坠。只觉得她已经奄奄一息,呼吸已然微弱难闻。
  他益发焦急,脚下踉跄着,发狂般跌跌撞撞的奔出去。
  黄宁好不容易找了一个没有逃出去的外国大夫,很快也到了行辕。来生因为刚才与亦真失散了,忙也奔到了南城门,却看到陆少倌抱着亦真正往行辕跑去。他心内一沉,忙也跟在后面匆匆的赶回来。他检查了亦真的伤口,如今正忙给亦真止血。
  那许多的药棉纱布不停地换下来,那满床满被的血迹斑驳,亦真一张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陆少倌只觉得万剑相簇,绞着心肠。
  吴队长找不到亦真,便忙回身找,找了许久,却听得危机缓解,他还没走到南城门,便听得兵丁说亦真受伤,忙也赶了过来。
  陆少倌一见到他,怒上心头,便要拔枪,黄宁忙从身后拦住他。陆少倌沉声道:“叫你看个人都看不好!待突围出去,你且领二十军棍。”吴队长看这样的情形,心内对亦真只有敬服,他低首道:“我军已经成功偷袭对方粮草,援军那边传了鹰报来,他们刚到周边,正与赣军接火。少帅,我们得救了!”
  陆少倌道:“你且将城内的剩余将士整编,轮流值夜,做好休顿警备,以防那敌军再度突袭。”
  吴队长答应着,先是远远向着屋内的亦真鞠了一躬,才急急走了出去。
  
  黄宁再来汇报军情的时候,只见那厢房院子里,满地的烟头。陆少倌身子隐在树下,只有雪茄的烟草味袅袅的在半空中飘着。他偷觑着陆少倌的来呢,昏沉的夜色中,看的并不清楚,然而那一双眼睛里,似燃着两簇幽暗的火苗,随时都有火星溅出来的可能。陆少倌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这原是本城里一个望户的宅院,只因为战争,望户早已举家逃走,他们来了以后,就把这里做了少帅行辕。这宅院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每一块砖、每一个梁柱上都刻画着风雨沧桑。那门上有镂花朱漆填金的格子,想来在当年亦是锦绣热闹的色泽,只是经历了多年的动荡,逐渐变成了阴暗发紫的颜色,陆少倌觉得那颜色异常的熟悉,像什么呢?他揉揉发紧的太阳穴,是了,像极了亦真身子底下流出又凝住的鲜血,映在眼里触目刺心。
  他与她只隔着这一扇门,却像隔着无数个世纪。她的世界有大夫在帮她努力转着,他的世界却已经停止。
  里面是一片静寂,寂无声息的氛围让人觉得空气都凝住了,心里一阵阵发慌,似乎里面已经没有生气,他只翻来覆去的想着,等她醒来,要说什么话?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拿烟的颤抖的手,透出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惧,那惧从内心深处而来,带着一股子寒冷向外扑到皮肤上,全身竟虚虚的出了一身冷汗。
  黄宁轻轻咳嗽一声,打破沉静的氛围,回道:“少帅,援军已经控制住了局势。”
  陆少倌道:“做好敌军的清剿,断不可再出乱子。”
  黄宁道:“少帅放心,城外有刘树贵,城内有吴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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