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

第44章


念夏着人抱着麟儿,自己只静静的立在菩萨前,双手合十,那心里只觉得空荡荡的。然而,她并不跪下去,只是用一种反抗的眼神,毫无畏惧的仰视低眉顺眼的菩萨,她心里闪过一丝冷嘲,原来要做的这样端庄,是要将心抛空了的。她若无心无情,自然也能做的端然,可是她心有所求、情有所望——想到这里,她蓦地恍然,原来她本不是慈悲的同路人,亦不该入得此门。
  菩萨在她的心里突然间就湮灭下去,她唇边凝着一抹义无反顾的笑,决然转身向大殿外走出去。走到门口,她将腕上带着的佛珠一把摘了下来,随手赏给了路边的一个乞丐。
  她还来求什么保佑与救赎?她想要的,只能靠自己争。
  她做了那样多的事情,只怕早就赎罪无门了。那还白费什么功夫?
  从此以后,她自己便是自己的护神罢。
  
  大街上满满都是人,脚步接踵,人群拥挤。来生打扮成卖菜的农民,在头上包了一顶手巾子,乔装打扮下悄悄来到了梅家医馆附近。他左右看着无人注意他,便一转身没入了大树背后。他缓缓地蹲下去,伸手向石头下面摸钥匙。
  可是扑鼻的是一股子臭味,他忙低头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泡小孩子拉完的臭臭。他心里不禁叫声倒霉,忙挪开身子躲到旁边去。这样一躲,却在不经意间看到那石头根部位置上,正贴着几张小小的剪纸。
  他也顾不得臭,忙低下头仔细看。奈何那纸片太小,光线又黯淡的很,他只好伸手将那些纸片揭了下来。
  他来不及细细的分辨,便将剪纸放在随身的口袋里,顺手从石头下面取了钥匙,开门闪身进了医馆,翻箱倒柜的找到了所需药材,便急匆匆的往回赶去。
  他甫一进门,头巾也来不及摘下来,只用袖子抹着额角的大汗,便将这件事告诉了三娘和朱红。
  她们也觉得奇怪的很,忙接过那几张剪纸在灯下仔细的看。
  这剪纸不过是寻常百姓家的花样,常日里大人无聊的时候,总会剪来逗孩子玩。
  她们对着这些剪纸如相面一般,琢磨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含义来。
  三娘心里乱的紧,只是猜测着,难道是原来寨子里的人送来的信儿?
  
  过了几日,来生又悄悄地潜进城里去。
  他在家里呆不安稳,只觉得这剪纸肯定是有什么深层意思的,与其坐在这里瞎猜打闷儿,不如去城里打听打听最近有什么稀罕事!可是,他又怕打听得多了,被人疑心起来,思忖片刻,便直接去了庙里——毕竟庙里的僧人们清净淡泊些,不会乱嚼舌根子。
  那庙里已经不如前几日热闹,正有一个小僧人在大殿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地。他忙走过去问道:“师傅,前几日庙会的时候,我抱着孩子在这里玩,不小心将孩子的一块玉佩丢了,不知道您可见到过?”
  那僧人便道:“施主,小僧并不曾见过。当日人来人往,您这可难找了。”
  来生便作出着急挠腮的样子:“可不是!当日亦是从咱们庙里请的,倒也不是多么贵重的玉佩,但难得的是吃了符咒的。”
  那僧人也着急道:“吃了符咒的玉佩丢了.......这可不好。”
  来生便道:“我想从咱们庙里再请一个。”
  那僧人便露出为难的表情:“这可难了,我们住持去年往南方云游去了,至今也未见回来。”
  来生忙道:“庙里可还有余存的玉佩?”
  僧人便道:“说来也巧,住持走了这一年多,这庙里统共剩了两枚吃了符咒的玉佩,一直也没有人来请。可前几日,那陆府里的少夫人来了一趟,一下子将两枚都请了去了,说是给小少爷护身的!你若想再请,只怕要等住持回来了。”
  来生心里暗暗一惊:“那陆府里不是才生了一位小少爷吗?做什么请了两块?”
  僧人笑道:“这个我也不知,不过那日来的,除了怀里抱着的,可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呢。”
  来生忙露出惊讶的表情来:“哦?那另一个是谁家的孩子?”
  僧人忙道:“施主为难小僧了,小僧哪里知道什么细处。”
  来生忙笑道:“是了,这些富贵人家的事,与咱们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听着稀奇罢了。那我就等住持回来再来请吧。”
  他便忙告辞出来,僧人继续扫着地,嘴里却嘟囔着:“真是怪事年年有,这玉佩也有扎堆儿请的。”
  来生忙匆匆的赶回去,将这些见闻详细的告诉三娘和朱红,一并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三娘悚然一惊:“你是说,你怀疑挚儿在陆府里?”
  来生点头道:“这些剪纸,我虽看不明白,但是这梅花鹿和斧头,却像是意指陆府。”
  三娘忙又将那些剪纸摩挲出来:“知了难道是指挚儿?”
  来生沉吟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朱红也忙点头:“像是这样子的。”
  三娘一下子瘫坐到床上,脸上写满了忧虑:“若是挚儿真的在陆府,陆家必定看管的严密。我如何才能把他接出来啊......”
  来生忙安慰道:“你别急,我这几日多往城里跑上几趟,打探着点。他既然能递出信来,想必还是有法子的。”
  
☆、【二十四】
  这几日趁夜间的时候,来生又去了城里的医馆处,可那石头总也是空着的。他心里寻思着,这次在大石头上,贴着一张小和尚的剪纸。他忙要去揭下来,却突然从旁边斜斜的伸出一只手,将他一把抓住,他心内大骇,忙要挣出来,那人却只轻轻地在他身后说了一声:“你只听着,别说话。”
  来生心内紧张的大气也不敢出,满心的奇怪,只按那个人说的,自己只静静站着,不敢做声。那声音听着是个姑娘家的,她说:“三月初一,少夫人去城外寺院里小住。”
  说完,那手一松,竟转头走了。
  来生忙追出来,却发现那姑娘一转身便失了踪影,他待要追出去,细寻思下,又担心别是什么陷阱。他左右考虑着,忙将消息带回来告诉亦真和朱红。
  
  亦真听了这个讯息,便沉吟道:“这么说来,似乎有人要帮着挚儿出来。”
  朱红蹙眉道:“是谁呢?敢冒着陆少倌的忌讳,要帮挚儿出来?”
  亦真笑一笑,用手揉着自己的胸口,漫然道:“如今这府里怕是只有一个人,巴不得挚儿赶紧离开。”
  来生眼睛一亮:“你是说她?”
  亦真颔首道:“可不是。”
  朱红道:“万一他们不是想送挚儿出来,却是想引人上钩呢?”
  亦真缓缓道:“来生,你前日说,你之前才要的时候,无意中看到有从山上逃下来的弟兄们,有一些仍在本地,未去南方?”
  来生忙道:“可不是,我还给他们了一些草药呢。”
  亦真道:“眼下他们安顿在哪里?”
  来生道:“我帮他们逃了出去,就在城外的村子里。”
  亦真略一沉思,便道:“你拿我的手信,去请他们帮忙。”
  来生迟疑道:“不过是十来个人,可能管用?”
  亦真咬一咬唇,她本来面色青白,身体虚弱的脸上无一点血色,此时那面色更加的清冷,她低首道:“如今也只能搏上一搏了。”
  
  三月初一天还未亮,少夫人就早早的吩咐出门,只说不愿意赶上城里的热闹,耽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车队犹如一条蜿蜒前进的地龙,缓缓地不停歇的向城外走去。因车子上面有小少爷们,所以马夫连响鞭都不敢打,只是小声的喝着,那马儿似乎也是懂得人意的,全都精神抖擞,却又压抑着步伐,以免颠簸道车上的贵人。
  远远看过去,少夫人常用的马车在车队的中间护着,后面跟着奶妈丫头们的马车,前后引头的是数十名兵丁,全都是武装齐全、丝毫不敢有一线懈怠。
  清晨的天色是蟹壳青,带着一丝将熟的橙黄,让人看了隐隐有些期盼的欢喜。因时辰尚早,城内街道上的人尚少,车队虽然走的慢,但因着路上清闲,没有白日里的擦肩接踵,因此也很快就出了城来。
  因是山路,有些崎岖,马队在城外走了一个多时辰,才不过走了十来里的路。那山路两边都是密密的林子,风吹得那枝叶簌簌有声,念夏忍不住打了帘子向外望去,只见这一带人烟稀少,远处小山丘缓缓地向身后退出去,那绵延的影子一重重的互相掩护着,叠叠层层的映在视线里,总让人觉得藏着什么鬼鬼幢幢的事情。念夏将头靠在车窗上,那崎岖不平的路像是故意迎合她此时的心情,带着刻意和低微,轻轻的将卑微的尘土扬起来,又落下去。她的心意也忽高忽低,似乎每次碾过的坑洼,都能带给她一丝安慰。她突然觉得那些远去的小山,就像陆少倌平日里淡然的脸庞,那平静的面色背后,谁也不知道起着什么样的波澜。她能看见那些小山,她这样不停的走着,那些小山也似乎在陪着她一起走着,然而她却清楚的很,那些小山看似近在身边,映在眼里却是一片暮霭苍茫,就如海市蜃楼一样,美景就如在眼前一样,实际却是异样的遥远。她渴望的看着那些美妙,心里却苍凉通透——于她,此生,都是不可及的。
  念夏眼角噙住一缕苦涩,只是轻轻的叹口气。
  挚儿看念夏这样的申请,忍不住就着窗缝向外瞅两眼。他的内心是焦急的、彷徨的,他不知道这几日是否有人来接他,他还担心的是,敢于来接他的到底是齐叔叔的人、还是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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