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

第46章


  挚儿嚎啕大哭道:“娘,我还以为你不要挚儿了。”
  亦真忙帮他擦着眼泪,哭着笑道:“我怎么会不要挚儿呢?娘前段时间出远门了,这不是刚回来就来接你了?”
  挚儿破涕为笑:“我就知道娘不会不要我的!”
  念夏一看是亦真,心里便更加冷沉下来,她沉默了一会儿,便冷笑一声:“好一个母子情深!若不是我帮着他出来,只怕你再也难见到你的宝贝儿子了。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帮助你们的人?”
  亦真安抚好挚儿,将挚儿交给跟她来的来生。她略整理下衣衫,转过身站起来,从上而下的看着念夏,那眼神里都是轻蔑的笑意:“按说,你该叫我一声姐姐。”
  念夏嗤的笑一声出来:“我乃堂堂东三省巡抚的千金,我的姐姐是袁大总统的三姨太,你不过是一介平民草寇身份的人,按说,我平日里是一眼都懒得看的。”
  亦真并不为杵,她爽声笑起来:“我也不过白说一句,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妹妹,我自是不敢认的。”
  念夏闻言,只觉得不屑,她皱着眉头,狞声道:“别人说我蛇蝎心肠也就罢了,你梅亦真可没有资格,我这样费心将挚儿给你送出来——”
  亦真冷哼一声,毫不委婉的打断她:“若不是你费心设计,我也不会被诬陷入狱,我若未入狱,齐五就不会劫狱,齐五不劫狱,陆少倌就不会攻打山寨,我和挚儿,以及那身后的兄弟们,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哦,只怕劫狱也是你令人故意露的破绽吧?”
  念夏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看来这里面的关节,你都想明白了。”
  亦真眼神凝成一股冰冷的霜剑,直直的刺向念夏,厉声道:“你费尽心机设了这一环又一环的局,你并不是希望我死,当然,我如果在其中的环节中意外死亡,你可能也会觉得是个收获。”亦真说到这里,往前走近两步,极缓的蹲下来,盯着念夏的眼睛看一会儿:“你要的,是我和陆少倌决裂吧。”
  念夏闻言,面上有一种凄艳的神色:“我嫁给他之前,无意中发现他曾经有个夫人,我当时恨他欺瞒于我,后来我知道那夫人通了匪,背叛了他,我便劝自己,他和那个夫人是再无可能的了。我原以为时间久了,他从此就能忘了之前的那个夫人,才毅然嫁给他,没想到,我嫁过来,只是一个摆设,他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他满心满意里都是你——”她的眼睛里露出火花般的恨意来。
  亦真沉吟道:“那你刚才完全可以在山路边设上埋伏,将我们除掉。”
  念夏仰着头笑起来:“如今你在他心里,已经是个死人了,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多造杀孽?”
  亦真摇头笑道:“那我要是回过头再去找他呢?”
  念夏闻言,止住笑声,目光凝望在亦真的脸上:“你?呵——你不会。你若是还想和他在一起,就不会跳崖了,你若是还想与他重绪旧缘,又何必大费周折的将挚儿偷出来?”她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又道:“我这样费尽心思将挚儿帮你带出来,不外是给你和我都找一条出路罢了。”
  亦真微一颔首道:“其实你原不必如此。无论你是想叫挚儿消失,还是想叫挚儿离开,你都可以假借他人之手,如今你这样亲自安排,以身犯险,诚属不智。你们明日回去,陆少倌头一个就会疑心你。”
  念夏脸上涌起苍凉无奈的笑:“即使我不出手,他头一个疑心的也是我。我何必怕担了这个虚名?”
  亦真莞媚的笑起来:“所以我今日要出手救你。”
  念夏脸孔微微一扬,笑道:“是,你将我劫了出来,他疑我之心自然会淡很多。”
  亦真嫣然一笑:“少夫人果然是聪明人。”她一扬手,后面的人忙快步走上来,嘴里道一声“得罪了”,便伸手对着念夏的脸颊打了两只耳光。
  亦真淡然笑道:“这两只耳光,是为我死去的兄弟们打的。可是这耳光纵然再响亮,也换不回死去人的命了.......”那人又用刀将念夏和兰麝的腿上划出几道血痕,一时间山洞里响起了痛苦的哀吟,亦真继续笑道:“这几道血痕可是便宜你了......”念夏被疼痛折磨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她满脸的憎恨看着亦真,亦真用手抚摸着她那鲜血淋淋的腿,面色沉定,眼色却是诡艳:“不过是皮外伤,你养个几日就好了——不过,你不应该谢谢我吗?我背负着这样的仇债,却还要放你回去——你说你这副模样回去,陆少倌是疑你还是不疑你呢?”
  念夏的脸孔已经痛得变了形,她幽然的叹口气,那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她轻声笑道:“我早就断定你不会杀我,所以我才敢亲自将挚儿送出来。”
  亦真歪头微笑。
  念夏道:“你放我回去,自然不是慈悲。你不过是想看着我这一辈子,都生活在陆少倌的疑心里。”
  亦真无限感慨:“纵然咱们这戏演的这样到位,只怕他也会有一线的疑心。他如今心思益发深沉,若是被他疑了心,日子不会好过。”
  念夏笑道:“你莫要替我担心了,那日子纵然不好过,可还不是我去过?你不过只能看着罢了。”
  亦真不愿意再说什么,便摆摆手:“你们走吧。”
  念夏歪歪斜斜的站起来,和兰麝两人互相搀扶着,她道:“希望我们以后不会再相见了。”
  亦真粲然笑道:“但愿夫人心想事成。”
  念夏脸上闪过一丝明媚:“我只信事在人为。”
  她扶着兰麝的手,沿着山路走下去,却听得亦真在身后远远的问了一句:“少夫人,你说,如果一个人真心疑心另一个人,他,会爱上她吗?”
  念夏因为疼痛佝偻着身子,那身子正背对着亦真,听到此话,却不禁僵了一僵,但她并不回转身,只是扬声笑着回答:“这一生这样长,何不赌赌看?”
  亦真神色飞扬的笑起来:“那就祝夫人好运了。”
  念夏和兰麝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苍茫的山野间。
  亦真出神的望着暗夜里层层叠叠的树影,她刚刚所做的这些,不过是心里置着一口气,其实又何必如此?
  她不禁笑起自己来,笑着笑着,却觉得满心苍凉,彻夜漫长。
  
☆、【二十五】
  天下大势,无非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万里江山惊烽火,烟月九逵人飘零。
  陆少倌看着窗外那一株盛放的梅花,轻轻地叹口气。
  黄宁匆匆的走进来,低首回道:“恭喜少帅,靖岛那边来电话说,少夫人刚刚产下一位公子,咱们府上有三少爷了!”
  陆少倌沉声道:“明明是四少爷!”
  黄宁忙敛住心神道:“是,是,只不知挚少爷现在在哪里......”
  想到挚儿,陆少倌眼神瞬间黯淡下来:“我没有保护好她…..我连挚儿都没有保护好......”
  黄宁忙转移话题:“少夫人这样的高龄产子,身体受损严重,靖岛那边医疗技术只怕维系不住。”
  陆少倌揉着酸涩的鼻梁道:“那你连夜将府里尚在的大夫用飞机送过去。”
  这时,吴队长也走了进来,他略一行礼道:“少帅,连日来我们已经将家眷、将士、物资等分批送去了靖岛,如今,基本上也所剩无几了。”他略有迟疑道:“您的飞机也都准备好,只等着您动身了。”
  陆少倌听闻此言,虽然心里早就做了准备,却还是满心的不甘和不舍。他回过头去,看一眼那整整一面墙的地图,万里山河的壮阔尽收眼底。那上面插着密密麻麻的彩色旗子,红色的已然满目皆是,而陆少倌这边绿色的旗子,只在靖岛上闪烁着微弱的光。
  大势已去,成王败寇,他面色憔悴、心里苦楚,纵使他身后有着那样强大的军备支持,可是他无法阻止军队的腐化,无法左右人心的归属。
  一阵微风吹过,有轻盈的笑声丝丝入耳。是谁,是谁曾在他耳边笑着问:“江山何重?”当年他意气风发,只笑着答:“一念重,重若生命,一念轻,轻若浮羽。”可是,扪心自问,他真的能做到进退有度、举重若轻吗?而那个曾经笑着问他的人,如今早已成荒骨了罢。他想起来就觉得满心满身在无尽的翻滚绞痛,他捂住胸口,大口喘着气,扶着墙壁缓缓的坐在窗下的台阶上,那外面的梅花正盛,是她喜欢的味道,那一抹抹香气幽幽的缠绕在鼻尖,就像是当年她柔软的发梢,带着浅浅的香味,将他的心一点点的包裹住,再也解不开。
  他伸出手,像是要抓住那一点点香味,却徒劳无功。
  他轻轻的叹口气——亦真,倘若你一直在,或许,我们可以笑着离开这里,看着云淡风轻的过往,至少我还有你可以依靠,可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冬天的梅了吧。以后,他的后半辈子就在靖岛上过了。他尚未去,但也知道那里是热带气候,总是春夏季交替的季节,到处是热烈张扬的空气,这样冷冽的清幽的香氛,大概只能留在回忆里了。
  他喃喃开口道:“带上所有品种的冬梅。”
  黄宁讶异,可是不过一瞬间就了然,他低声道:“是。”
  吴队长不明所以,忙道:“那靖岛的气候,怎么适合养梅花呢?”
  陆少倌沉静的嗯一声,他的眼睛在夜里有着熠熠的光亮:“我不信这靖岛上下养不活一株冬梅。”
  语气是那样的坚定,仿佛她此刻就在他的面前,而他在急急的对着她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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