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

第55章


她笃定的告诉自己,真的是他啊,真的是他啊!他的面孔虽然有了岁月的沧桑,可是在她心里,依旧是年轻时的模样。陆少倌也忍不住落下泪来,眼前的亦真同脑海中的亦真重叠在一起,是那样的亲切,仿佛两人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两个人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时光沧桑似乎完全失去了法力,他们一如初见。
  陆襄从来没有见到奶奶这样笑过,那两只梨涡里盛载着少女般的甜蜜和幸福。他蓦然想起来,当日为什么一看到阿臻的笑容,就觉得那样的眼熟。原来阿臻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像他奶奶,而此时,更像。
  亦真缓缓从座位前站起来,缓缓从案子后面绕出来,她一步一步的陆少倌那边走过去。不,她不敢走快了,只怕此时的场景是一场梦,她走快了,这梦就过去了。
  那个人一直站在那里,坚定沉稳的如一颗大树,就像在她的心里一般,永远是那样的恒定。
  她这样静静的走过去,周边的声音突然湮灭了下去,她什么都不顾了,她要去找他。
  眼看着那距离一点点的缩小,她内心激动着,雀跃着,心里默默计算着步数。快到了,就快到了!突然,旁边人群里有个身影嗖一下扑了出来,大家眼前一闪,就被这样的变故惊住。再定睛一看时,那个身影已经将陆少倌扑在了地上。黄主任心内大恐,身形一跃便扑过去,一下子扯住那个人,扔在一边,便衣们便与那人扭打了起来,现场一阵混乱。陆少倌忙被一个便衣扶起来,严密保护着往亦真这边快走过来,亦真也惊慌起来,忙也加快了步伐跑过去,两人的手刚刚握在一起,突然一个身影又冲过来将那握在一起的双手冲散了。那个人大吼一声,行动极为迅速,抢着大家混乱的机会,一下子冲到路少倌身上,将手往前使劲已送,陆少倌顿时倒在血泊中。
  亦真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她大喊一声:“不——”
  守在外面的便衣听到杂乱的声音,知道不妙,便冲了进来,帮着将这个人制服住,那人却反手摸出一把匕首将自己刺死了,之前的那个人早已经服毒自尽,满目疮痍,却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亦真只觉得这一刻,一颗心已经碎成了齑粉,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她向伸手去抓住什么东西做依靠,可是却什么都抓不住。她将他扶在怀里,满手都是陆少倌温热的鲜血,可是那温热却让她觉得进入了世界末日。
  她过了许久才能看清楚,陆少倌的心口上插着一把利刃。
  陆襄和阿臻都吓呆了,此时也忙着帮他抢救。可是这利刃插在了这样一个位置,他心里知道是凶多吉少了。
  阿臻哭喊着:“爷爷,爷爷,你要挺住啊,救护车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
  陆少倌痛得直皱住眉头,仿佛有千万只利齿在啃噬他。
  亦真颤抖的手要去抚平他的眉,却听他吃力的说着:“我找了你好久。”
  亦真听到这句话,只觉得浑身绞痛,整个身体都被四分五裂开来,那泪水不停地流下来,她满脸的悔恨,含着泪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一直躲着你。”
  他费劲的睁开眼睛,一只手虚弱的抬起来,想要去抚摸一下她的脸,可是那力气就像被突然间抽走了,只抬到一半,啪一下便落了下来。亦真忙去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让他感受一点她的温热。
  陆少倌因为失血过多,脸色一点点的苍白下去,就仿佛那秋叶上的薄霜——他和她,又要再一次分离了。
  他扯住唇角,努力的拉出一抹笑来,那笑里带着温暖和向往:“你、你一定要去看看那株梅——”
  说到这里,他突然浑身抽搐一下,那头微微一仰,眼睛便再也睁不开。
  时间永远定格在这样的一抹笑上。
  亦真不能相信,不能相信她和陆少倌就这样永远的分开了。她之前选择了生离,命运为了惩戒她,在他们刚刚重逢的一瞬间,赐予了死别。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绝望?她只觉得世间从未这样冰冷过。
  她紧紧抱住陆少倌,死死的不能撒手。她面无表情的看向外面午时的硕大日头,满心里都是恨意。她恨这太阳如今也会骗人了,明晃晃的只在那里挂着,却将温暖全都抽离了。怀里的人逐渐冷下去,她益发紧紧的抱住他,他从此再不能温暖起来了,不怕,她会陪着他。
  她抚摸着他紧闭的眼眸,仿佛他不过是睡着了,正如她旧日里趁他睡着了偷偷看他一般。
  他找了她那么久,她却一直躲着他,如今,她只能拿她的温暖去回馈他。
  心思这样百转千回,在这一刻笃定。
  她终于能大声的哭出来——你回来吧,我心上的人儿!我求求你,再看我一眼吧,哪怕只看一眼!
  她哭了许久,直到眼睛再看不见任何光亮。
  亲爱的人儿,你慢慢睡,让我用一双眼睛陪葬与你,让我在黑暗中伴着你,赠与你睡着的梦乡里,有最清香的梅。
  
  丁巳蛇年庚戌月己酉日,靖岛领军人物陆少倌在内镜遇刺,当场不治身亡。
  
  呵,这些年过去了。
  如果,你问我,思念的极致是什么。我会告诉你,你看,那太阳终将会落下,那夜空里一片漆黑,亘古沉寂。我找遍了整个世间,却再找不到你。我只好看向夜空,我当你在那夜空里,我只是看不见......如今,我也终将睡去......长眠睡去.....你在夜空中拥抱住的那广袤大地,将是我仰望你的永恒归宿......
  旧时明月路,奈何归途远。
  那一日,我在梦中又回到了咱们的行辕。
  清晨的阳光如薄雾般丝丝缕缕的透进来,带着梦幻的光芒洒在眼前的庭院里,洒遍了每一个被记忆尘封的角落里。院子里那浓郁茂密的树,枝叶在空气中伸展着,弥漫出植物忒有的清新味道。我顺着这味道缓缓地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树下的一株梅,那梅树依偎着大树身边,周身布满了青苔,那姿态却是顺意的。梅花正盛,有香气袅袅而出,这就是你临去前希望我看到的那株梅吧?它长得那样茂盛,就像是我们绵延不断、生生不息的感情。房间木门上的漆蜡已经剥落,下面露出的木质因古老而被湿气腐蚀着,带着一种沧桑的美感,门上小小的铜环闪着细小的光,莹润的像是被抚摸过很多遍。我竟然不敢去推开这扇门,我怕什么呢?我怕我一旦推开了那扇门,却找不见你,那可怎么办呢?我侧耳倾听,那旧日里的欢笑声似乎从室内传来,门不知道被谁吱呀一声推开来,那推门声有着钝钝的厚重感,但却能让人的心沉静下来。我缓缓地走进去,那室内陈设依旧、温暖如春,我已经许多年没有感受到的温暖,就这样回来了。我静静地站在厅堂里,却突然听到了声响,我一转眼,却看到你正坐在卧室的木塌上,抽着一颗老烟。那烟雾氤氲而起,我在这样的朦胧中,看到了你的笑脸。我笑了,房门在我身后轰一声被关上,我们终于永远在一起了。你走过来,拉住我的手,缓缓地将我引进去,我安心极了。
  我突然发现,世界那样大,我们却微若尘埃。
  
☆、【三十】
  讲到这里,银针上的女声便幽幽的叹了口气:“其实这样的故事,在那样的乱世,根本算不得传奇。”
  妙宜随着这声叹息,也缓缓地从故事里抽离出来。案子前的那柱沉香刚刚燃尽。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梅亦真的一生却已在这样的讲述中缓缓流逝。妙宜有些疲倦,心情亦有些沉重。她沉默良久,才缓缓笑道:“这样的相爱不相守,对于我这种局外人来说,都觉得锥心刺骨。”
  银针淡淡说道:“每一步都是自己选的,怪不得别人。只得自己承受罢了。”
  妙宜突然想起来什么,忙问道:“我们似乎还忘了一个人……齐五究竟是生是死呢?”
  银针轻轻笑道:“我也是后来才听闻的,当时我从山上跳下来以后,齐五也紧跟着从山上跳了下来。可是那之后的几个月,朱红与来生一直四处找寻他的下落,然而都未能找到。我只能心里祈祷,或许当日他摔落下来的时候,被山上的树枝拦腰救了,也未可知。”
  银针想到了与齐五的缘分,不知是幸与不幸。她在这样的思绪中沉静了一会儿,又婉婉的说起来,那声音就如一弯潺潺的泉水:“我们这一生中,会遇到很多的人、很多的事。纵使在某些时候,我们是那样的贴近,那样的亲密,可是上苍只需轻轻得笑一笑,那些美好的时刻就已然过去了。待你再回头看时,曾经的那些人,不过都是生命的过客。就像是夜空中的繁星,曾经闪烁在你每日家常的生活里,可是说不上什么时候,因缘际会,聚散离合,它们就已经散落在世间,与你再无交集。你看,何必要问结局?他自有他自己的运数。”
  妙宜听得心里涌起一阵一阵的潸然和酸涩,但又不得不颔首赞同。
  这日晚上,她回到家里,心里仍跌宕着那个年代的荡气回肠。她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觉得这个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有原型的,想着想着,便有些心惊。她看着窗外的皓月,再无睡意,忍不住爬起来在网上搜民国旧事。然而,搜来搜去搜了许久,都没有看到关于亦真的只字片语。她心里不胜唏嘘,历史往往只喜欢记录成功的鲜活,却总是将失败的事物轻描淡写或是加重抹黑。她倒是翻阅到了很多关于念夏夫人的事迹,她美貌多才,长袖善舞,在国际间颇有盛名,对陆少倌的政局颇有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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