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

第54章


  黄主任听得更是揪心,他当然知道少帅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又听到“死不瞑目”这句,只觉得少帅那语气更加凄厉悲凉,便生出满心的惶恐:“少帅,您可别说这样的话,这是折煞属下了啊!您放心,属下定当竭尽全力,满足您的心愿。”
  陆少倌闭上眼睛,沉沉的点点头,有泪光在眼底如星芒闪过。
  
☆、【二十九】
  那些旧日的时光排山倒海的扑面而来,那些记忆模成了窗外那昏黄朦胧的月光,窗外有不知名的花朵款款悬着那抹月色,辉映着零零碎碎的漫天星子,仿佛伸手轻轻一掬,就能将这些闪亮全部纳入怀里,他突然有了朝花夕拾的情怀。
  是否每个人都曾经有过这样的感受?很多事情盼了很多年,疑了很多年,待得听到消息时,扑面而来的是振奋和激动,可是一旦确认了,却变得异常的平静和安慰。这些年来,陆少倌从来没有向今晚这样平静安心过。她还活着,就在这里,明日即可见到,这三个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汹涌而来,却让他有了一夜安稳的睡眠。他这一夜心情异常的平静,既没有要见到亦真的兴奋,也没有考虑见到她之后要说些说什么,他只觉得像是回到了旧日里,曾经的一切,都没有改变过。恍如他在某一日的清晨,打了胜仗刚领军回营,便匆匆的回到后院去,一掀帘子,她正在妆台前含笑抿发。
  
  早晨的阳光清新微凉,透着清爽。一声清脆的鸟鸣划破精密,异常的嘹亮。黄主任顺着鸟叫声看过去,是一只黑色不知名的鸟,他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不详。那一丝不详在心里生了根,便瞬间长成了参天树,充斥在他的胸腔里。他更加紧张了。他昨晚就打听好了今日亦真的行程,可是因为警备安保力量实在不足,他心里真的是没底的很。如今本来就在人家的地界上,这种事情本来又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办,所以他只能依靠现有的情况,尽最大努力去周全。
  陆少倌也因为听得那一声鸟鸣而醒,可是他和黄主任的心思完全相反,他只觉得一大早就听得这样清亮的鸟鸣声,是非常好的兆头,又想到今日大概就能见到亦真了,那平静了一夜的心情竟然又开始激动起来了。他不禁自嘲,如今都这把年纪了,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如今却如个老小孩一般。
  他看了看窗外,天色还早,入目都是蟹壳青的色泽,太阳还没升起来。这时,黄主任匆匆走进来,恭敬的回道:“少帅,我已经打听到消息了,今天亦真夫人在鸿瑞堂义诊。属下已经派了便衣过去察看。”
  陆少倌一听,心情甚好,那心儿也一并飞到了鸿瑞堂去,满脸含笑道:“那你还不快让他们服侍我用早餐?用完早餐,咱们就去!”
  黄主任迟疑道:“上午去鸿瑞堂诊治的病人会很多,不如我们等临近午餐的时间再过去。”
  陆少倌一听这话,便如孩子一般翻了脸,面色不虞道:“等等等,我都等了那么多年了,还要我等。”
  黄主任忙安抚他:“只怕咱们去了,那么多人等着诊治,亦真夫人也没空见咱们啊。”
  陆少倌便将手里的报纸重重的往床上一放,叹口气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行针啦,我们先悄悄的去,在旁边看看,不打扰她。等她忙活完了,再去见她。”
  这时阿臻走了进来,恰好听到这句话,便好奇的问道:“爷爷,为什么不告诉她?”
  陆少倌一看见阿臻进来,心里又生了欢喜。当日他将阿臻留在身边养着,就是觉得自己与这个孩子的缘分匪浅,如今竟通过阿臻无意中探得了亦真的消息,他心里便笃定,一切事情在冥冥之中都有定数。想到这里,那满心的喜欢四溢出来,脸色便绷不住了,只是笑道:“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活着却瞒着我,给了我这么大个惊喜,如今就不兴我给她个惊喜啦?”
  阿臻无奈的摇头笑道:“爷爷,您真是......太顽皮了!”
  陆少倌便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笑道:“你快先过去吧,帮你奶奶打打下手,别让她累着。”
  阿臻听了这话,知道爷爷心疼陆襄奶奶,便佯装不乐,一下子扭过头去,嘴里哼一声道:“爷爷你偏心!”
  陆少倌哈哈笑起来:“你这小丫头还要吃我们老太太的醋?”
  阿臻一跺脚,笑道:“我可不敢。”
  陆少倌忙小声的叮嘱她:“可不要提前告诉她哈。”
  爷孙俩正说着悄悄话,陆襄敲门走了进来。今日轮到他来帮陆少倌做例行检查。之前他也来过几次,一般从检查始到检查完,陆少倌都是沉默不语的。可是这次,他检查完刚一抬头,就发现陆少倌正盯着他笑,那个笑容仿佛是脸上开了一朵艳丽的花。他心里不知何意,便轻声问道:“陆先生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
  陆少倌忙摆摆手,只是笑眯眯的说道:“没有,没有。”陆襄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但也不敢再问什么,只得要退下。这边陆少倌突然又开口了:“小陆,你快走吧,你再在我这里呆一刻,只怕阿臻要怪我老头子没眼色了。”他边说,边做了一个“她一直在等你”的手势。
  阿臻一听,脸一红,娇嗔的喊了一声“爷爷”,便扭身跑出去。看到她这幅模样,陆少倌心情更加好,便朗声笑起来:“小陆,你还不快追上去!”
  陆襄不烦分辨什么,脸上也是一红,忙跟着走了出去。
  黄主任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笑道:“这一对小儿女,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之间隔着一个海峡。不过,这对他们年轻人来说,也不算得什么,只怕比我们那时候要想得开喽。”
  陆少倌笑道:“他们要是自己乐意,我是不反对的。”
  说笑间,他们便服侍着陆少倌穿戴起来。陆少倌因为是要去见亦真,那满心里要打扮一下的,左右穿个衣服就耗了一个小时,一会儿这件不行、不庄重,一会那件不行、显得胖,左右等他移步下楼了,就已然出了太阳了。他这次是便衣出行,就连当地政府都没有告诉,对医学院的人也只是说是在附近转转,医学院的人自然是不敢拦的。
  黄主任一心要低调,不能引人注目,因此车子也是家常车子。
  大概走了半个小时,他们便来到了鸿瑞堂门口。眼下不过是九点钟的功夫,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人头攒动,一点缝隙都插不进去。陆少倌便令人将车子停在另外一条街上,自己缓步走了过来。好在阿臻他们已经在里面做好了接应,他们便从后门直接进了大堂。隔着人群望过去,只看见亦真正坐在大堂东边的梨花木案前,四周围着满满的人,人声鼎沸,乌泱泱的像是这边春节时的火车站。
  阿臻和陆襄忙着做引导和初步问诊,脚不沾地的来回跑着,整个大厅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陆少倌生生忍住自己要往那边走的脚步,想了想,便走到了大堂西边来,和东边的境况远远地对望着,索性做一次安静的守候者。毕竟人都在这里了,还能跑得了吗?这一东一西的距离,偶尔人群中会漏出一条缝隙来,他贪婪地看着,似乎更能将她看清楚。
  身边有人搬了凳子来,陆少倌便在这边安静坐下,笑着对黄主任说:“你看,她哪里顾得上咱们?”黄主任一边陪笑着,一边是高度警惕。这大厅里人太多了,他怕太过于张扬,只带了几个便衣进来,还有几个留在了门口把守着。
  如今这样的情形,他只能充当贴身保镖了。
  人来了,又走了,紧接着又有一堆人跟进来,那看病诊治的队伍就像是一个时紧时松的弹簧,陆少倌看到亦真一直忙碌着,中间丝毫没有休息的时候,心里不免有些心疼。他忍不住焦急的要去帮她,却被黄主任给劝阻了。陆少倌狠狠的斜睨了黄主任一眼,黄主任只能当没看见,心里暗自感叹,做人保镖的,就是这种出力不讨好的命。
  过了大约两个小时的光景,人终于少了一些。陆少倌再也按耐不住,便蹭一下站起身来,跃跃欲行,刚走了几步,便又听了下来,让人帮他整理下衣冠。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对黄主任说:“怎么办?我等不到中午了。”黄主任知道他的心情,看着人也少了一些,便笑起来:“您今天像个少年人。”他们说笑着,便往东边踱过去,打算来个出其不意,给亦真一个震撼般的惊喜。
  那边厢阿臻看到爷爷站了起来,正慢慢的往这边走着,便再也忍不住,悄悄陆襄耳边说了些什么。陆襄便低头在祖母耳边说了句:“奶奶,阿臻说,有位故人想见您。”
  亦真从忙碌中抬起头来,揉着发酸的脖颈,顺着陆襄的手势朝这边望过来,只见大堂那边正缓缓的走过来一位老先生。有些远,她视力不是很好,是谁呢?
  那位老先生走得越近,她亦看得越真切。老先生的模样是这样的熟悉,可是却又有些陌生。她心里越来越疑惑,眼前这位老先生似乎很像一个人,每多看一眼,都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实在太像了!难道是.......?她不禁苦笑着摇摇头,怎么可能?那个人如今在海峡对面啊。她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
  因亦真四周还有几个病人,他走到离她尚有十几米的距离处,便停下了脚步,只是在那里站住,满眼都是笑,凝望着她,她也凝望着他。
  她看着他的笑,熟悉的仿佛就在昨天,她突然掉下泪来,此时的开心以及那数十年的过往、委屈、思念......统统融化在这些泪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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