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行

39 青云楼


“主上,主上!”青云楼里的伙计,急急忙地禀告道:“刚传来消息,昨夜在我们这儿免了酒钱的女郎,方才在讲学上问难,辩的崔博士哑口无言呐。”
    “有此等事?”
    青楼家主目光从纸上移开,道:“崔博士来翼州正为扬名,若真被那女郎一闹,这岂不是用一生清誉,成就了一个女郎?”
    “是也,是也。现到处在传此女郎才貌双绝,乃长乐公从战场掳回来的仙女,传授燕国礼乐——“慢着,你说此女是晋人?”
    伙计点点头。
    那青楼家主总觉得有什么没抓住,他细细打量着纸上的字:
    风萧萧兮草木谢,小儿啼兮不窥家。
    良田地兮余老幼,若戢兵兮天下安。
    “快去备纸笔!”真是好大的玄机!
    伙计被他的脸色一惊,赶忙跑着取来了纸笔。他写完了信,封好,还要嘱咐道:“若那女郎再来,务必速速来报!”当夜,谢幼安便带着卢微嘉又来了。
    晚间,照例是美酒与肉,还要叫上胡姬在旁起舞作伴。
    “冒昧打扰,我家主人方才说,女郎才貌扬名安平,再坐大堂已然不合适。三楼有雅间相待,不知女郎可愿移步?”
    谢幼安看了卢微嘉一眼,见她不无不可,便颔首道:“亦可。”
    “淑安你可不知,这家青云楼的三楼,可不曾随意招待别人。”卢微嘉坐下后,咯咯笑道:“这座青楼特别得很,竟还取名‘平步青云’之意。”
    刚坐定,伙计又来敲门。他递过一壶美酒道:“此乃家主之意,美酒以赠美人,恭贺扬名之喜。小人为两位斟酒。”
    待其退下,卢微嘉道:“奇了怪了,还特意送酒?这青云楼家主古怪啊。”
    “酒是美酒即可。”谢幼安喝完杯中酒,笑道。
    “也对。”卢微嘉于是便也喝下了。半柱香后,三楼雅间只余谢幼安清醒着。对面的卢微嘉趴在桌上,不知死活。
    “青云楼之主可在?能现身了。”她盯着墙侧屏风处,早便怀疑此间与隔壁相通。果然,暗处走出布袍中年男子,上前便行礼道:“小人见过女郎。”
    陈郡谢氏自南渡来,顶级门阀满室显赫之族,乃至以淝水一战挽救晋朝。满宗显赫,靠的可不只是明面上的政事。谢家虽无万众部曲,却又数千斥候,连胡人之国都驻着心腹。
    “叔伯居燕数年,劳苦功高,幼安可不敢受这一拜。”谢幼安忙扶起他,道:“我之境遇叔伯应该清楚了,现下可能助我早日离燕?”
    “我已修书寄与少主,此刻便能助女郎离燕。”
    他将准备好的包裹递给谢幼安,道:“女郎易装为商贩,随着采购之队离安平。一路我皆打点好了,离了安平便往兖州去,少主的人马接应女郎。”
    接着又嘱咐道:“门外候着的侍女,和暗处的侍卫不可惊动。女郎随我从暗间离开,上了马车后,便扮作是来投靠商贾的远亲,只需少言,很快便能离开燕国。”
    谢幼安记住所有要紧之事,颔首又拜谢道:“叔伯大恩,幼安永不敢妄。”
    “女郎过矣,此乃我本分事矣。”
    谢幼安最后望了卢微嘉一眼,知晓酒她中下了迷药,醒来便无所大碍了。她从暗间离开三楼,甩掉慕容盛的人。果然混入亲信的商队,一路畅通无阻。由于带队皆是熟悉面孔,守城之人取点好处,很快放行。
    谢幼安坐在马车里,一路缄默。
    按马车这般速度,不下两天便能达到兖州。但雁歌和那些侍卫,至多两个时辰便能发现不对,寻她要花上不少功夫。
    青云楼的人若不说,慕容盛定然追不来了。
    此一别,便是永别了吧。她终于能回到建康城,见到久违的至亲和族人——
    “前方的商队,拦下来。”
    一个多月的相处,已然是相当熟悉的声音了。谢幼安心中一惊,忙掀开帘子,往外看去竟然真的是慕容盛!
    骑兵很快追上他们,形成了包抄之势。商队有人暗道不好,有人却是一头雾水。谢幼安慌乱且不明白,怎么会追来的那么快,简直就像是青云楼出卖了她。
    慕容盛冷笑道:“是要我亲自找,还是你自己出来?”
    谢幼安抓皱了衣角,抿了抿唇,起身下了马车。留下了一根银簪。
    “带走。”众人不明所以。
    “那青云楼的人,为何要帮你?”
    “不关旁人的事,卢家女郎喝醉了,我发觉隔壁有暗间可走。又以银簪相换,让那商队带我离城。”
    “可知等卢微嘉醒了,你的谎话半句瞒不住。”
    “非谎话。”谢幼安皱眉,实是匆忙破绽百出。也只能求卢微嘉醒来后不记事。
    他分明是不信,却不再问下去,只是道:“为何偏要离燕?”谢幼安却连这个也无法回答,她是晋人,自然是要回晋朝啊。
    她道:“殿下,我乃晋人。”
    “不曾拘你自由,便是让你晋朝暗通?”他语气隐含恼怒,有种被背叛之愤恨无力,“一路抓到的晋人暗哨,我要好好审问才可。”她不知道自己身后还有暗卫随行。
    也不知他能否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将她的身份,和青云楼的底细彻底摸透。心中怒气慌乱也压抑不住。
    她冷冷地道:“此处桑葚甘香,鸱鸮革响。百年前亦是我晋朝之地,陈郡之地更是我本源乡土,我怎会不喜欢这里。”
    翩彼飞鴞,集于泮林,食我桑黮,怀我好音。这是出自毛诗食葚篇。意思是怀夷到鲁国朝拜,受到鲁国款待,并向鲁国表示臣服。
    慕容盛不笨,当然听得出她话中有话,冷笑道:“你当此处是哪儿?你以为自己是谁?”说完拂袖而去,话中之意,是绝不肯轻易放过她了。
    如此之处境还敢出言相激,真是不智。
    她闭目,平息心中着慌乱和愤懑,但求她的身份不被发现。青云楼应当不会出卖她,她亦没有留下什么明显证据,慕容盛查不出来的。
    护送她的暗卫,也定然不知晓什么。也只能这般希翼。
    慢慢理清思路,这才真正暗悔不该激怒慕容盛,就怕慕容盛打算至此关着她。总之费劲扬名,便是为了青云楼的楼主能留意她,好让陆恒确定她的安危。
    一番深思熟虑后,她走出营帐道:“带我去见将军。”
    “将军说不让女郎离开半步。”
    果然,谢幼安想了想:“请转告将军,我有要事相禀。”
    要趁慕容盛还未决定怎样处置她前,尽快改过挽回一些。
    “是。”侍卫很快应道。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他冷声道。本不欲理睬她,但处理完军务后,鬼差神使地又踏了进来。心里想着,且先看她要怎么说。
    “若不出我所料,尊君该归国了。”
    慕容盛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他的父亲慕容宝留在兖州,自然不会是陆恒的对手。便道:“揣测之言罢了,就算回燕又如何?”
    “尊君回燕,殿下便无需专心粮草之事,淑安愿为殿下谋划!”
    慕容盛一瞬惊讶,嘲讽地笑道:“便是借天大的胆,我也不敢用一个随时可叛之人。”
    “在燕国殿下是我的唯一靠山。”谢幼安知他喜欢听什么,便投其所好地道:“我为殿下献计亦从来绝无二心,为何不敢用。”
    他冷笑道:“如此献殷勤,又有何预谋?”
    “我的学堂不能关啊。”
    慕容盛闻言眉头微松,道:“我还没想好怎样处置你,好好待着!”
    晋燕还在交战,她哪可能真的绝无二心。
    翌日谢幼安刚出营帐,便见有个面生的郎君在外,似乎在等待她。
    “郎君在等何人?”谢幼安道。
    “我乃范阳卢氏之人,卢微嘉是我同胞阿姊。”他面容清秀,细看眉眼和卢微嘉极为相似。谢幼安行了一礼,问道有何事。
    “我今早拜会长乐公,顺道探望下女郎。只是长乐公不让家姊再来拜见。”卢靖衡好奇地道:“女郎何故逃离燕国,若是不欲侍奉长乐公,让家姊把你接来我范阳卢氏客居也成啊。”
    谢幼安见此人眼底清澈,便知不是有意挖苦,而是真那么想的。
    她还能说什么呢。范阳卢氏能将嫡子养得如此不谙世事,也只能归为士族傲气。
    卢微嘉的父亲再溺爱她,能包容其肆意妄为的小错,但作为一族之长,岂能为了小小不知哪儿来的女郎,得罪燕国太子长子慕容盛?
    “连累了微嘉,是淑安的错。请郎君替我转达心中歉意。”她深深一揖道。
    “无妨无妨。”卢靖衡瞪大了眼,忙惊讶地道。
    “卢家郎君在交谈什么?”慕容盛走近前,面无表情地问道。这种不喜的神色,迟钝如卢靖衡都察觉了,忙告退。
    “他说了什么?”他问谢幼安道。
    “说要把我接去范阳卢氏客居。”谢幼安淡淡地道:“我拒绝了。”
    慕容盛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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