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浮罗三生尽

1 前因一


白雾缭绕间,忽现一道金光,隐约走来两人,上前的,是一年轻女子,身姿娉婷,顾盼生姿,眉目流转间,竟生造出几分勾魂夺魄的魅惑。与妖的艳丽张扬不同,她的一颦一笑,显得端庄自然,眼尾轻轻上挑,却丝毫没有一丝媚俗,衣着虽不繁复华丽,仅一身粉衣外衫,却诉说着不动声色的清丽和华贵。这通身一派贵人之气,倒叫这女子眉心之间的贵气冲淡,这厮的矜贵,倒还真是叫人惯出来的。且不说她在这上界来去自如,即便是一时玩心大起,非得要去那人界逛逛,也不是不可,何况落到众仙眼里,因她素爱玩闹,这也是常事。
    稍落后于她的,是一白发老翁。他二人一前一后绕过那座汉白玉石雕桥,不出须臾,便在桥边没了踪影。
    成群的仙鹤飞过苍穹,激起层层流云,仙鹤所过之处,皆因足上系的一串银铃,羽翅在高空中扑扇,足下却响起一阵闲适孤寡的乐音。
    流动的乐音让人心生和宁,却好似人界的竹箫声,悄怆悠长,声声入耳,推开了浮云。
    二人就在石台下喝酒,正到兴起处,那白毛老头突然唤了一句,“缘镜仙子。”
    女子抬起微眯的眼眸,用手撑着头,低笑道,“本宫今日……有些乏,白毛老倌儿,你今日,倒是喝得有几分醉意,瞅瞅,你可不知,本宫想你那几罐珍贵宝贝儿想得紧,你说说,是不是,拿出来让本宫尝尝鲜。”
    老头捋一捋胡子,笑道,“仙子爱酒,老夫,岂有不给的道理。”
    女子摆手,起身欲离去,到底喝得还是有些多,抬起步来也是晕晕乎乎,前一脚后一脚,身形摇摇晃晃,嘴上却仍是止不住调笑声,“老倌儿你懂本宫,青丘山上那只狐狸,倒是最会酿酒。还有,多少日子没去扶弦小弟那儿了,赶明儿去转转。”
    且说缘镜仙子喝了某位上仙的一罐酒,又去人界看了一出折子戏,这前后一个来回,却不见了踪影。
    都传这个缘镜仙子,因偷看了天帝之子邑轻殿下沐浴,却没成想啊,殿下善心大发,竟赏了她一个仙子之位,谁也不知这仙子的来历,奈何殿下亲自封赏,一时之间,竟都来朝贺。到底是殿下看上的人,是何来历不打紧,殿下喜欢才是。
    还有仙娥口传,这姑娘本是镜中的一缕枯魂,却不知如何从镜中走了出来,哪知正好撞见殿下沐浴的寝宫,殿下非但没生气,却还为她赐名缘镜,赐她一宫之主的正位,乃是偏居镜鸾殿的正主。
    这般身份来历不明的女子,却能有如此之待遇,仙娥们虽不信她有狐媚子的妖术,但能使他们殿下做到这般的人,定然不是简单角色。
    头两天还有仙女仙娥来殿前苦闹,诉说自己的肝肠寸断,皆是为了殿下,哪知,只是被底下的守卫一顿打发。
    眼见着朝思暮念的主儿连面都不肯见自己一面,众痴女聚在一起诉说同病相怜之苦,不免心生怨恨。
    这时候却见一粉衣少女从身边路过,衣裳弄得脏兮兮的,脸上也全是灰土,一众女眷先后掩了口鼻,看向女子的目光不免落下了几分探究,不知这位又是谁?估计,也是新来的仙儿,不过这小姑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是来找殿下的麻烦的吧?
    她们哪里知道这小姑娘就是那位惹她们烦心的主儿,有小仙还凑到她跟前套近乎。
    这群宫娥未免太痴情,缘镜顿觉没劲儿,转头就去往魔界,找那个扶弦小弟喝酒去了。
    没想到刚到宫外就有个貌美女子挡在她跟前,眉眼间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缘镜识得她,小侍女名唤尧姬,在魔君扶弦身边,格外不同些。算不上是他的红粉知己,但却格外亲近。
    就是不知道她特意出现在她跟前,是为了什么。
    尧姬给了她一面镜子,镜子里仿佛有水流动,再细看时,倒是出现了一个宫殿,果然人间富贵盛景,当中一男子正凭栏静望,不出片刻,却又转换了地方,入眼处,一片残垣废墟。
    “宫主可是想到了什么”
    “我能想到什么?”缘镜嗤笑了一声,“痴儿,你待要我如何,真是糊涂。哼哼,本宫乏了,今日,便不奉陪了。”
    “你当真不记得?”
    缘镜回头,“我要记得什么?你这小婢,真是奇怪。”
    缘镜一向潇洒快活,可今日,偏有人要斩断她这逍遥快活的日子。
    便觉没劲,甩开那小婢,移步进了宫殿,她喝酒,他从来都作陪。
    扶弦是魔族的君上,仙魔之间,虽说大大小小的争夺不断,却一直相安无事。至于这扶弦小弟,据说,是她当年救下的一名小小少年,如今小少年却荣登魔界正主,他的真身,乃是有世间第一美男之称的鬽妖,鬽妖一族,妖界,却游历三重六界。
    扶着一娇柔女婢的酥肩,唇上一点朱红,媚眼风流。这般好的美人坯子,顾盼间,正是在沉溺温柔乡。
    “美人在怀,扶弦小弟好福气,看来阿姐来得真不是时候。”
    缘镜低眉浅笑道,“怕是打搅了小弟的好事。”
    这话说的却不让人恼,知道她说的是笑言,何况这厮也一向逍遥闲散惯了。
    “阿姐知道我好福气,怪我生的过分艳丽了,这天下的女子啊,可都是我的红粉知己呢。”
    扶弦风流成性,这也是鬽妖一族的祖训,风流韵事不断,自然为人津津乐道。
    却没想,扶弦手一抖,杯子的酒洒在袖口上,“那你……”踌躇再三,他终于开口,“想起什么来了吗?”
    缘镜低笑一声,面色带上几分讥讽之色,“你们一个个的,都这样质问于我,我待要问问你,我应该想起什么来?”
    “扶弦啊,本宫今日,是来找你喝酒的。你又何必来招我?”
    扶弦替她倒酒,酒过三巡,她面上略有些薄醉。且看她微醺的面颊,便知她已醉上几分。
    扶弦抬臂遣了婢子下去,低笑道,“我自知阿姐好酒量,不过依今日之喝法,必是遇上了什么闹心的事了。”
    “都说你心思通透,我今日见了,倒也说得半分不假。”
    若要问她有什么本事,虽占着镜鸾殿宫主之位,术法却习得不深,且皆是由天上那位殿下亲自所教。
    缘镜侧目,眯起狭长的美眸,心下却无了思量。且说那日她撞见那位殿下在宫内沐浴更衣,本该回避,却不料被那人叫住。
    如那些婢子所说,她原是铜镜内的一缕孤魂,却不知究竟是天界的风水太好,还是她命中自有这造化和运气,她却总能感觉到从铜镜之外传来至纯精魂之气,她虽无意识,那股热源却寻着她的栖身之所,很快就被吸收进她的体内,这一去一来,重复了不知多长时间,她这才得以聚拢了魂魄,不过甚是虚弱,待她睁眼,瞧见镜外的光景,却瞧见了一美男子,容貌端庄,面目和善,眉似远山,目若星辰。
    他一身锦衣,目光深邃地看着镜内,她那时心口一惊,只觉得这人的眼神仿佛穿过这镜子,看到她心里头去了。
    自那日起,她每日都能看到那个男子,他时常静默不语,撑起下巴,五指欣长,白皙的面容却好似一块质量上乘的温玉。
    他自然是看不到她的,而她透过那枚镜子,却能看到镜外的事物,很显然,这是间格局繁华的卧房,而这房子的主人,应该就是这个男子。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又过了很长时间,她也不知道是多久,镜中的日子过得很快,她只知道,自己每天能看到他就足够了,因为,每见一次,就知一天过去了。
    直至一日,她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亘长的梦,浑身都是暖意,那股清醒的意识,也越来越强烈了。
    她从镜中走出来,第一次从镜外看到自己的身体,映照在镜中的,是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肤色白皙,秀丽端庄,鼻梁骨高挺,生着一对笑眼,身上套着一件合身的月牙白襦裙。
    她顺着长廊走到尽头,这繁华的宫殿却冷清得很。
    尽头有一间厢房,她下意识地推开那扇门,却在水雾缭绕中,见到一个半裸着身子的男子。
    木桶中的那男子却低笑着,长舒了一口气,眉眼间暗藏欢喜,“你终于醒了。”
    从那日起,她便唤作缘镜。
    没想到竟这会儿功夫,自己也出了神,缘镜伸了伸懒腰,忍住呵欠。
    自然,木桶中这人就是天界的邑卿殿下,天帝长子,只可惜,她那时愚钝,从镜中苏醒,也耗费了大量心神,如今的她,看不清真身,对外界之事更是知之甚少,费了殿下不少心力。
    也教了她不少法术,奈何缘镜的性子本是顽劣,小打小闹,却总叫她上不了心。何况她才从镜中恢复了自由身,自然更爱玩闹,身为镜鸾殿的掌宫仙子,却时常和婢子宫娥们在天界各大风光旖旎之地厮混,叫底下的那些上仙参了不少折子,让殿下颇是头疼。
    术法不精,别的学得倒快。人家仙子喝琼浆玉露,镜鸾殿那位,却偏偏格外不同,最爱在人间架火烤鸡,烟熏火燎,一身灰土,吃得却津津有味。
    还爱去人界的烟花之地,歌姬舞妓,美人在怀,把酒言欢,留下了不少风流小哥的名头。
    据说,还和魔界的君上成了拜把子兄弟。
    魔君识破她的真身之后,却偏将她拜为上卿,好酒好肉伺候,让人甚是眼红呐。
    哼哼,听到这些不找边际的谣言,缘镜竟不知该说那些人什么好。
    其实戳破顶儿了,哪有那么神乎其神,她不过是一日在人间看一出折子戏,却遇见一个似笑非笑的美男,他那一笑,她便知他不是常人,八成是附近的妖怪。她只是嗤笑了一声,摇摇头,估计是这妖怪看她资历浅,便想讹她一讹,可她出门,身上偏偏不爱带东西,所以呐,他要的宝贝,自己肯定是没有的。哪知那人那么不识趣,出了市集,也跟着她。
    缘镜正要说出自己的名号恐吓他一番,要知道自己虽然没点儿真本事,但那名号说出去还是响当当的,如果能让他知难而退,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哪知道他却突然开口道,“姑娘,在下看你气色不太好,我府上正好有两罐千年的好酒,不知姑娘可否……”
    咦?好酒?如此甚好。缘镜笑眯着眼应承了下来。
    就这样稀里糊涂跟着人家回去喝了两杯酒,才知道他是魔界的君上。
    原来早就摸清了她的喜好,知道她嗜酒如命,和天上那个白胡子老头喝酒也千杯不倒,更是数次三番向各路仙子讨要,论陈酿酒香,要数百花仙子酿的琼浆玉液最好。
    所以,她和那魔君的结识,只是因为两罐好酒而已。
    且说最近缘镜遇上了一桩怪事,她在宫中的时辰其实并不多,一多半时候,她都在各处游玩。就连九天玄女娘娘都被她弄得哭笑不得,玄女娘娘本是一白发老妪,皆因在人界的地位德高望重,香火不断,为了维持德隆威仪,这才总是以老妪的形象面向世人,也只有在兴致欢愉时,才肯恢复年轻貌美。
    缘镜爱说笑,常去看望玄女娘娘,只因玄女娘娘的宫内有颇多新鲜的玩意儿,都是她之前未曾见过的。
    玄女的宫内算不上冷清,但这千百年间,也再没有像缘镜那样放肆开怀的笑声。她的热闹,驱赶了这天界日益繁复与无趣的时日。
    至于其他时候,缘镜也是在各仙子的宫殿里游玩嬉戏。
    君上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天界一派热闹的景象。
    三界之内外各路神仙,妖怪都前来祝贺,因和魔界的关系有所缓和,魔君也派遣了一众大将前来祝贺。
    魔界里妖艳的美人比起天界的也丝毫不逊色,红唇黑袍,银发黑发,姿容艳丽不衰。这般的张扬而美艳,直叫那些上仙看直了眼。
    缘镜也乐得清闲,忙里偷闲时,和魔界那些妹妹玩闹了会儿,美人们到底是第一次上天界,自然稀奇,缘镜问候了扶弦小弟近来的生活,知道他有美人滋润得乐不思蜀,随口感叹了两声,这才施施然回了镜鸾殿。
    大婚当日,缘镜也在大殿之内见到了新娘子,据说是西海龙王之嫡孙女,三界之内有名的美人儿。
    美人轻启朱唇,凤冠霞帔,景缎华贵,眉眼间的娇媚纤柔让人心软。
    若说这上界她人缘不好,那倒也不尽然。可,比如,再比如面前这个挡住她去路的临胥上神,临胥上神着实不待见她,梵音也懒得应付,眉梢轻扬,喝了那杯酒,一滴不漏。
    临胥淡笑,仙子好酒量。
    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神仙,梵音没放在心上,懒懒地踩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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