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小婢进了一间西偏房,屋内整洁干燥,虽是简朴了些却也正是她想要的,若是太过繁缛倒叫她一时难以心安。
“姑娘在这只管歇息着就好,不必拘谨。婢子先退下了,有事找隔壁的姑姑。”言罢恭敬地退下。
梵音瞥见镜中女子垂落肩骨的墨发,比至腰际。想起那只木簪子,真是可惜了,也不知被他扔去了哪里?她伸指拨开镜前妆台的木匣,匣子雕花镂空的,模样倒精致玲珑。
里头平躺着一把骨扇,一支骨簪。被裹在锦色丝帛间不染风尘,隐隐有淡不可闻的幽香萦绕于鼻翼,又久经不曾散去。
似乎牵魂引魄一般,勾出几多离情别绪的惆怅心性。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伸手掂起那支骨簪。象牙白的光泽,簪缨细腻,摸起来触感冰凉,如丝绸裹得指尖柔适。
梵音玉指纤纤挽绕青丝,将骨簪斜别,束了个流云髻,换回女装打扮。要说方才的婢子也贴心,在案上给她留了件素白女衫。
她系好衿带,竟是合身得很。
男子依言邀她一同用晚膳。
偏殿设宴,菜色丰富,用膳的人却只有她和他。
他坐在偌大的宴席中央,神色恍然。眸色不经意流落她处,似惊异,似不舍,又揉揉眉心痛苦万分。
“这身衣服是哪来的?”他问。
“婢子拿给我的。”她如实回答。
“果然谁穿着都不及你好看。没什么别的要紧事先用膳吧。”
她点头应下,心中有疑虑成团,实在猜不透他留她吃饭的意图是什么?
梵音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刚送出去的玉箸不知怎么被收了回来。
“怎么不吃了?”男子眼中含笑。
她气噎,“莫不是公子一直向我暗送秋波?”
“有吗?”
“没有吗?”
男子低头思索,“我看姑娘对我有意得紧,也不必怕羞,在下就勉强收了姑娘做续弦吧。择日不如撞日,姑娘看明日这吉时如何?”
梵音只当作一晃而过的耳旁风对待,要说这男子的面皮也真是厚得没话说,她这点儿小人物甘拜下风。
“公子说笑了,梵音不过下界小妖又怎敢奢求公子垂怜?”
男子哂笑,似在自嘲。梵音久久不敢言语出声,总之这顿饭吃得她胆颤心惊,小心肝儿七上八下的也不见落地。
好不容易熬到宴罢,她大舒口气,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邑卿公子,您看小妖说的这件事可有着落啊?”梵音谄媚展颜,恭敬笑出声。
男子换了个姿势斜倚软垫,气定神闲地揉捏眉骨,“不急,用过膳总得消消食。不若去汤池看看,那里四季如春,想来风景也是合你心意的。”
她看他悠然离去的背影,无奈只得跟随其后。
如他所言,汤池水清,绿影萝蔓,雾雨笼络得叫人看不清真实的眉目。
连他的模样也淡化在一片水雾中。
只是她实在没这份心仔细欣赏什么,姥姥还说紧着点儿时间,看样子她这一去一回的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了。又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除了依着顺着她又不可多说一句怨言。
要说也真是的,不过讨一杯茶水的事情,非得让她的处境这么下不来台,还得被他牵着鼻子走,即便他是神仙也太欺负人了吧。
思及此,梵音越发觉得沮丧,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男子似乎觉察到她的神情似有异色,柔声问到,“怎么啦?”
梵音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胸口似有千蚁噬心,酸痛难耐,又难受得紧。
方才明明是想嗔怪他的,此刻见他这般心焦的样子便作罢吧。
男子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自己跟前,他跪移接住她的身子,一如往昔的纤瘦,面色忽然憔悴了不少,浑身止不住的轻颤。他抚上她的面容,苍白得骇人。
终是逃不过吗?那又为何偏偏要让他撞上?可是,可是如果他都不在,她又该如何?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让她涉险的,他自认自己没还没那能力做到对她不闻不问,毫不在乎。况且,这所有的都是他造成的,原是他的错,才害得她此般的痛苦。都是他,一想到这个,他恨不得代她受住所有的痛不欲生,他宁可他挫骨扬灰,这样灰飞烟灭的是他,他也就不用内疚至此,因思及她肝肠寸断。
“姥姥,姥姥,丫头不好,您不要生气好不好?”
他被她的呢喃呓语惊醒,见她额角直沁虚汗,想是梦魇纠缠得不安宁。男子紧握她的手掌,似乎想竭尽毕生所能带给她力量与安心。她紧蹙的眉心终于有所松动,复又沉沉睡去,方才紊乱的气息平复,渐变绵长。
待安抚好榻上的女子,他总算松了口气,然久悬不放的心仍是不肯安定下来,他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索性将就着榻沿支手凑合倚了一晚。
蛊毒易解,却无最好的解药,何况是焚心蛊。中蛊者与常人无异,发病时心口似有千万蚁虫咬噬,又似烈火焚身,一旦病发,非常人所能承受。
究竟何人同她有过此等深仇大恨,竟至于下此狠手?若不是他施法将她体内的蛊虫压制住,倒不是担心她的性命,只是这虫子在体内兴风作浪实在扰人得很,怕她受不了这磨。
焚心蛊原是鬼门禁术,若是鬼门的长老他倒还得费些心神出面会会,好歹万年之交的旧识,这点薄面不会不给的。只可惜这个施蛊者不过雕虫小技,上不了台面。怕是尽偷学了些皮毛,想是掺不透其中的精髓,便只好作罢。
如今倒献丑于她身上了。
也好,省得他再劳心费神地多行一趟。
亭溪汤泉水可解百毒,他再叫人熬制些清热解毒的膏药,配以活血化瘀的炙苷丹,先将她心口的内伤止住。
休调个两日他再使召唤术将她体内的蛊虫逼出来。不然蛊虫性烈,必定要挣扎一番,想来她身子骨这般虚弱定是受不了了的。
他又怎舍得她白白受这苦痛。
下蛊之人,他必要彻查到底,倒要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人,想来有些年岁没出去走走了,没成想尽让些不入流的小辈狐假虎威地戏弄了一回。
若是她以后知晓了前尘往事,便不会像今时这般好说话,以她的性子定是拼了老命也要算这笔账的,她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他还记得她说这话时炯炯有神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一脸狡黠,跟偷腥的小猫似的。他轻笑,不予理会。
她皱眉头,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嘟嘴抓住他的手臂轻摇。
他无奈,笑说她无赖。
男子转头看向榻上的女子,容颜易改,性情也不如从前好说话,对谁都不温不火的,不轻易叫旁人看清自己的哀喜。
眼中早已看淡一切,包括他。连多看他两眼,也是吝啬,目光却是写满陌生。
说起来风轻云淡,他无悲亦无喜。这不是就是他千方百计想要的,他怎敢再奢求其他?又哪来的开口挽留一说?似乎没有比这更大的低言笑语。
如她所说,他们不过前世有过牵扯,何必谎称借口余情未了的搭上这一世。
原是他自作多情了,怪不得别人。
梵音难得一回好梦,梦中似有人紧抓她的手指不放,要说她最讨厌别人的触碰的,然这次却没来由的心安,她一点儿都不排斥。那人似在自顾自地低声细语,说的哪般她倒没听清,唯话语中浸透的浓浓哀愁搅得她心神不宁。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伸手试探,却触到满手冰凉。
她心下一惊,究竟何人,又因何故流泪。
未曾细想,却忽然眼前一黑,被卷入另一场昏天地暗的漩涡翻不得身。
她被轮回不绝的滴水声惊醒。睁眼,光华刺目。周围是绵延不绝的苍茫山峦,空谷旷寂,藤树环合。
“师父,这一招徒儿不想学。”
梵音循声回望,隐约可见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发丝散乱,桃粉色衣衫看着格外喜人。半垂着头颅,说话的底气明显不足。
“嗯。”男子拔高了声调,似乎在等待她的下文。
“我……我……师父,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师娘啊?”少女绞着自己的袖袍,局促不安的问道。
“为什么?”男子尽量平和心态,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易怒。
“因为……因为徒儿从书上看来的,书上说男子是要娶妻生子的,况且,况且,师父长得这么好看,有很多姑娘心仪的。”
少女没敢说真话,其实是那日元宵节,师父特意恩准她下山逛逛,顺便扛些米回来。这些体力活本应由男子做的,她一姑娘家家,哪里抗得动。奈何师父那人太清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身子骨看着都瘦弱,只怕是纸片儿一吹就倒了。所以,这样的体力活她自小干到大,算到当今的年头,也记不清尽有哪些事了,总之,她一正值豆蔻年少的花季少女,就这样被惨无人道地摧残。
她罢工不干的后果就是,被饿了整整三天,喝茶水也不管用,肚子咕咚咕咚响个不停,她半载的时间全贡献给茅厕了。
她拖着残年躯骸吊了最后口气,眼泪汪汪的趴倒在师父的寝榻前。
师父半耷着眼皮,随意拉了锦被裹身,香肩半露不露,美色当前,她难得提不起半分兴趣,只有饿得眼冒金星是真。
那个时候她忽然大发感慨,原来世间再好的东西都不如温饱来得顶真。吃饱穿暖了,也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师父。”
“嗯。”
“我饿。”脸皮什么的都不重要了,保住小命要紧。
“饿呀?”师父勾勾唇角,眼波流转间满是妩媚与风情。
“嗯嗯嗯嗯。”她小鸡啄米地点头不止。
“这怎么办呀?谁叫你一时偷懒不下山买米了?”
“不说话呀,这样吧,你现在买也来得及,买了回来做,就做薏仁八宝羹,好久没尝尝徒儿的手艺了,馋得紧。”
“快去快回,别让师父久等了。”
她顿觉黯然神伤,转身前仍不忘想,师父,你就这样对在你身边任劳任怨地侍奉了十多年还毫无怨言的徒儿吗?
元宵节,华灯初上,江淮河畔闹市喧嚣,她欢欢喜喜买好一盏莲花灯,灯形硕大,烛焰亮堂。她伏案写好愿念,一心求得天界各路上仙保佑。
无意撞上熟识的兰忆姐姐,石桥河畔的小户人家,爹爹是附近略有耳闻的教书先生,娘亲是一家小裁缝店的绣娘,家中虽清贫,也算家教严明,一双儿女也是儿慈女孝,一家人共享齐人之福。
因那日与师父回去的路上同她相结识,二人攀谈起来着实有缘,又得知她母亲就是河畔裁缝店顶柱的绣娘。
她俩意结金兰之交,只是师父从始至终都是那副不温不火不冷不淡的面容。
她倒觉得没什么,就是怕把人家姑娘吓坏了,师父你就不能多笑笑吗?
还好人家姑娘不介意。话说依师父这样的性子,何时才能给她找个师娘咯?
兰忆姐姐手捧花灯,戏称她贪心,居然要了个这般大的。
她答的倒是一脸坦然,当然要大点的咯,要不然她写下的愿望怎么装得下?
兰忆拿指尖戳她的眉心,“果然是个小贪心鬼。”
“小槿儿。”
“嗯啊。”
“有没有想过给你师父找个师娘?”
“嗯啊。”
“那……你看我怎么样?”兰忆说得脸红,不敢直视眼前人。
见她久久不语,以为她一时接受不了,忙开口道,“我可以做许多事的,比如,扛米。小槿儿不是最讨厌这件事情的吗?以后就让兰忆姐姐做好不好?姐姐保管让小槿儿满意。还有啊,以后做饭也由姐姐来做,姐姐的手艺还算不错,娘亲总夸姐姐我做的饭菜好吃。最重要的是小槿儿不用每日卯时就起来干活,劈材做饭打扫院子的事都交给姐姐做好了,我们小槿儿只管睡到辰时。以后就让姐姐照顾你好不好?”
可以睡到辰时,不用卯时就起来,不用做饭,不用劈材,还不用扛米。
天下掉馅饼的美差事不要白不要。
想想都觉得美好啊!
她忍不住偷笑出声,师父,莫要怪徒儿狠心,谁叫你有恃无恐总是剥削我呢?现在兰忆姐姐愿意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你还平白无故拣了桩大便宜,就背地里躲起来偷着乐吧。
“嗯啊,当然好啦。小槿儿回去一定跟师父好好说说,姐姐就放宽心吧。”
一想到美好的将来正在不远处向自己招手,她就差没拍手跺脚了。
“再说兰忆姐姐温柔大方,又知书达礼,想来师父不会不满意的。”
男子侧耳细听少女吐纳出的言语,又瞧瞧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好气又好笑,却未表现出来半分,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复又停下,悠悠的叹息,“好好练功,不许偷懒。为师并无娶妻的打算,宁愿一生都是孑然一身,小槿儿以后不要再多想了,这样的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守好自己的本分才是真。”
“”知道了,徒儿知错。”
“继续练功。这一招没学会罚你不许吃饭。”
“可是,师父,饭都是徒儿做的,师父不让徒儿做,师父晚上吃什么?”
“……不吃了。”
“哦,师父息怒,徒儿保证以后再不惹师父生气了。”
“……但愿如此吧。方才的招式不到位,重来。”
“是,师父。”
梵音一时惊醒,梦中的事物早已是忘了大半。只记得是师徒二人习武,再往深点儿,竟是全无印象。怪了,回回做这样的梦魇,她是受了什么魔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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