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浮罗三生尽

12 今生【玖】


“姑娘,该去汤池了,需要婢子替您更衣吗?”
    青衣女婢隔着纱缦垂首问出声。
    “不必麻烦,有劳姑娘费心了,就是不知何故去那汤池?可否请姑娘告知一二。也好解我心中疑虑,恐有后顾之忧。”
    “姑娘想是自己也不知晓,怪不得呢。”
    婢子垂下眼睑,不愿再多说。
    分明就是有什么瞒着她,梵音没错过她眼角不经意流露出的情绪。
    “姑娘有什么直说,不必特意瞒着我。”
    “姑娘是中了蛊毒了,焚心蛊。”
    焚心蛊?她自小习得医书药经,自然是了解这些谋害人性命的玩意儿。
    可是她并未与旁人结仇,甚至这三界六道熟识的也没几个,谁又会对她下此杀心?
    “原来是这样啊。”她笑答。然而心里却是淌满阴冷萧索之意。
    她凡事都求与世无争,却也不是闷不吭声任旁人欺负的主儿。
    该报该偿还的她必定要一一讨回来,不择手段。
    想那亭溪汤泉也是聚集天地之灵气,大可疗伤解毒,水性温和,每日浸泡也可强身健体,使魂灵魄力大增。
    此等好事上门她自然求之不得。
    梵音褪去衣衫,伸脚试了试水温,果真如他所说的温和。她只管将身心埋于清泉汤池中,不再去想其他。
    缓神解乏。书上漏了这一说。
    万千滋味只有自己尝到了才知。果然不错。
    “姑娘,好了吗?”婢子隔着屏障唤出声。
    “好了。”梵音起身披了里衣,又觉不对,怎么只有件单衫?她回身,原来在这里。她展开叠放齐整的襦裙,白衣袖口镶金丝,做工精美,针脚也缝得细密。
    他倒舍得?
    “姑娘。”
    梵音回神,系好衿带。“来啦。”
    “姑娘,先回屋歇着吧,药快好了。”
    “药?”
    “是,清热解毒的。”
    “好,你也回去歇着吧,也陪我这么长时间了,想来是怪累人的。”
    梵音倒有些感谢姥姥要她跑的这趟了,如若不然,她也不会知道自己中了蛊毒,自然也不会有机会得救,保不准哪时不留神就毒发身亡了。
    说起来,还得好好谢谢他,虽说嘴上功夫不饶人,心地却还是善良的。
    她顿觉心底一暖,又柔和了眉眼,不知是否该开口对他说声谢谢。
    药是他亲自送来的,她却不知是他亲手熬煎的。
    “良药苦口。”他如远山的眉间尽是笑意,层层点染,她一时看出了神,也慌乱了心。
    梵音仰头,很快见了碗底。
    她向来不怕苦滋味,药汁入腹才觉舌尖有些酥麻。
    想来药效却是好的,才半晌功夫,胸口囤积的闷劲儿散了不少,脉络舒活,仿佛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清爽的,浑身说不出的舒坦。
    “可否好些了?”男子轻问。
    梵音放下瓷碗,“好多了,多谢公子。”
    “你我之间谈什么谢不谢的。”男子脱口而出,又方觉不对劲,忙歉意的笑笑。
    “姑娘不必客气,想来同姑娘的再三相遇也是缘分使然。”他顿了顿,问得小心,“你真的,记不起我是谁?”
    她看他眼中似有希翼,又踌躇着不敢轻易开口,扫向她的目光却是热切的。
    她笑得无措,“莫不是公子是梵音故年旧友?”
    “不提也罢。他起身勉强一笑。你且坐好,我替你把蛊虫逼出来。”
    “那,有劳公子了。”
    她以为她会撑不过去,却远比她想象的轻松。原是他有心了。
    他对她这般,她却是不知该如何答谢才好。
    她自始至终都没看见那条蛊虫,男子只敛了眉叫她好生休养,这几日就不要下地走动。
    梵音嗤笑,哪那么金贵,小疾小病而已,她脑袋昏沉,却真是困乏了。
    这一觉醒来已是两日后。梵音的气色红润了不少,精气神也饱满,她看着铜镜中的女子,眉目清淡了些,想是两日滴水未进,多少有些虚弱的。
    她踩的脚底下步步虚浮,真是饿得没气力了。
    “姑娘,你醒了?怎么不唤奴,自己倒先起来了?”
    “不麻烦你了,我怎么睡了这么久?打扰你们这么些时日怪不好意思的,若是你们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千万和我说说。我只听说天界一天人界一年,不知上界是哪般?”
    梵音倒是真担心的,想起临行前姥姥的吩咐,想起此次前来的目的,想起心里那个疑团,她便越是放心不下。
    更何况,她已经欠了人家这么大的人情了,哪里还有脸皮继续打扰下去?就算主人家不多说,她也是要尽早离开的。
    梵音收拾好自己,又吃下婢子备下的饭食,清粥小菜,口味也算咸淡适中。
    不知怎地,忽然忆起数月之前,她还被人误认为一个叫做缘镜的姑娘,和一个唤作毓菁的姑娘小口喝着清粥,谈天说笑,旁边坐着不苟言笑的晋公子。仔细想来,那也算是一段不再来的绝世好时光。
    “姑娘,我想见见你们主子。”
    梵音细细忖度了半晌,思前顾后想着就是临别前知会一声也是好的。
    “真是对不住了,主子他一天前恰逢西海龙君替孙儿祝寿,消息来得匆忙,姑娘又卧床不起,也就没好打扰你休息。只收拾了一支碧箫贴身带在身上,匆匆下界去了。”
    “哦。”她先前还想着告别一番的,看来不必多动动嘴皮子了。
    “不过主子倒留了桩东西给姑娘,姑娘要看吗?”
    “要的要的。是什么?”
    “姑娘看了就知道了。”小婢嫣然一笑,梵音这才注意到上界中人都是不爱搽脂抹粉的,个个清淡着张脸,却也美得别有滋味,似那出水芙蓉,不染纤尘。
    婢子从袖口处掏出一方锦帕,细细拈开,当中一柄骨簪,色泽如玉,成色上好。竟是她那日擅自开匣无意撞见的那柄,她确是一眼就喜欢上了,未思及其他就将它绾了发髻。
    “这是?”
    姑娘不必多想,主子是看姑娘对这簪子上了心,不好驳了姑娘付诸的心意,姑娘就收下吧。婢子撇见她收拾好的包袱,转头问道,“姑娘是要走吗?”
    “是了,也打搅你们这么久了,可千万别在意啊。”
    “姑娘说笑了,倒是我们待客不周的地方还请姑娘多多包涵。”
    婢子又像突然想起什么来,忙出去了会儿,回来时手上多了个包裹,“这是主子吩咐给姑娘的,姑娘看了就知道了。”
    梵音打开包袱一看,到底是他有心了。抬首话别婢子,踩步离去。
    路还是来时路,两旁的虞美人红得绚丽。
    不负美人名。
    小婢看着女子离开的方向,垂睑若有所思,那把骨簪分明是夫人的,主子整日睹物思人,对那簪子爱护有加,怎么今日平白无故送给那姑娘了?
    梵音嗅着鸢尾花清丽的香气,方觉一切不是梦境,她总算回来了。
    “姥姥,我给你将亭溪的茶带回来了,姥姥?”梵音找遍了整个山洞还是没找到姥姥的身影,便想到抓底下的小妖来问问清楚。哪知小妖支支吾吾了半天,终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顿觉不妙,稳下心神,耐着性子继续问下去,“红魔山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小妖苦着张脸,不情愿地点点头,又被梵音狠厉的眸光骇住,只怪自个儿生着双泣露目,抵不住姐姐的盘问,漱漱流下泪。
    “不准哭,说,姥姥怎么啦?”梵音瞪圆了杏眼,身后大有血雨腥风来之势。
    小妖抽噎着,伸袖抹了把脸,“姥姥,姥姥,不见了。”
    “怎么回事?”
    “自那日去别家山上同旧友喝茶,就再也没回来过,前儿个想着时候也该回了,没成想姥姥根本不在那儿,问山上的黄毛老儿,他只说姥姥当日喝了几杯就下山了。想来他也不知晓姥姥去了哪里的。姐姐,怎么办?”
    “你先回去吧,容我想想。”
    梵音抬手遣了小妖出去,自己赤脚爬上石榻,指尖沿着姥姥的草觉明枕的纹路一路拂过去。她合衣躺下,磕目假寐。侧身辗转反侧,忽觉心烦意乱,又折腾了半柱香的功夫,却总是被眼前事搅得心神不宁。执了柄红烛,披衣下榻。寸把大的玉足勾了双湖色缎面锦绣鞋踩着。
    步步生莲,衣炔翩跹。
    烛火摇曳,梵音给自己倒了杯琼花清蜜酿。酒香醇醉,勾得她心痒痒,想是肚子里的馋虫作福作威了,姥姥,你从前总不许丫头偷喝酒,今天丫头要破戒了,姥姥怎么不出来管管丫头呢?姥姥,你去哪里了你不要丫头了吗
    可是,丫头去亭溪把茶叶带回来了,姥姥不想亲口尝尝吗姥姥不是说不想这生白白留下个遗憾的吗难道这些都是姥姥哄骗丫头玩闹的
    罢了罢了,丫头今儿个就来个一醉方休,好解了心头这淤积着叫人喘不过息的愁苦。
    姥姥,宽恕她今日的放纵,如若不然,她定是撑不下去的,起码醉了就不用再想那么多,假使所有的变故重来,不再像此般的猝不及防。
    为何这酒闻着醇香,真正喝起来倒没什么滋味了?姥姥当初还说这是哪座哪座山上的仙人酿的,哈哈,一定是上当了。
    梵音缩缩脖子,打了个寒噤。
    她这是怎么了?一定是醉了,对,一定是醉了。不是要一醉方休吗?她今儿一定要喝得够本。
    她的酒量极浅,再加之姥姥从不让她碰这些东西,迄今为止她见过酒浆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琼花蜜酿原是蜜水,只因一桩味香醇厚,然对于酒量不深之人也只可浅尝辄止,不可贪杯。
    也罢,本也是打算一醉方休的,只要酒性不烈不影响人的正常心绪。她也是想利用这酒畅快淋漓的酣睡一番,不然今日又是一个无眠夜,姥姥忽然不知所踪,想起这个,叫她如何还睡得安心。
    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姥姥她,从不会像此刻这般令人操心,她说她最怕被人牵牵念念地挂在心上了,寒碜得慌。
    她还笑姥姥,老来都这么冥顽不宁,真不知道年轻时候是哪般?
    借着酒的后劲儿,梵音一夜好眠,她确是打算休养好了精气神就即刻下山寻得姥姥的踪迹的。
    交代好下边的小妖照看好红魔山,梵音紧赶着下山路。
    姥姥呀姥姥,托您老的福,她这两三天真是够奔波劳累的了,还敢抛下她不知所踪,等找到你了定要你好看。
    “姥姥,丫头开玩笑的,昨晚酒喝多了些,想是后劲儿还没散。切莫要放在心上。等着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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