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浮罗三生尽

18 今生【拾伍】


梵音陡然惊醒,竟已是夕日颓落时。
    已经一天半的时辰了,一点头绪也没有,都怪她办事不谨慎,居然忘了问他如何到达那虚无幻境。如今可好,流落荒郊野外,连半个人烟也没有。她只能漫无目的地行路,却不知下一步究竟该迈向何方。
    她这厢暗自苦恼,眸光不经意瞥见前方的一抹红影,正旁若无人地起舞聘婷,步伐清丽,身姿扭转却妖娆,只见她缓缓走近,梵音看清她眉间一点朱砂,眸瞳中透露出不寻常的魅惑。
    待她走到自己跟前,才算止住了步子。
    “姑娘,是要去幽冥暗界么?”
    “你如何知道?”
    “每次都有人这样问我,真是好生无趣啊。”
    女子挽袖坐于她的身旁,倒是丝毫不避讳。没想到皮相惊人,性子却是风风火火的。
    “此话怎讲?何况我并非你口中的常人。”
    女子撇嘴笑道,“知道嘛,你是一条青蛇。我呢,是带你进这暗界之人,啊,不对不对,我不是人的。”
    “那你是什么呢?”
    梵音真是服了这姑娘,说起这话来还真是不避讳。
    “小魔女咯。小青蛇,叫我尧姬就好。要说咱俩还真投缘,你是青蛇,我又叫尧姬。哎,你说是不是?”
    “姑娘倒是生性活泼善言,既是暗界使者,不若快些将我引见与这暗界之地,也省得我再徒生奔波。”
    难得暗界中的魔女还能如她这般积极乐观,梵音确是对这姑娘心生喜爱的,简单且无过多扰人的心思,若不是亲眼所见,梵音绝不会相信她是幽冥暗界的魔女。
    “小青蛇。到了。”
    梵音特意留意了下来时路,果然同邑卿说得分毫不差,不多时就到了一条街市,街道倒是出奇的宽敞,两旁却无半个小摊店铺,唯有角落处的一家客栈,名为三生客栈。
    “引路使者,今日又为我带哪些客人来啦?容我好生瞧瞧。”
    来人步子踩得轻飘,施施然挥袖扯出一把团扇。粉黛未施,却仍是面若桃李,徒留一派风流之姿。
    “哟,这位姑娘是?”
    “小青蛇,姐姐问你话呢。”
    “你倒多嘴。”
    捏扇女子使了一记白眼,小魔女即刻知趣噤了声。
    “梵音。姑娘是这客栈的老板娘么?”
    四周皆座无虚席,竟同来时店外的萧索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模样。要说这三生客栈同人界的客栈倒没什么不同之处,单看这整体布置确无出奇,谁又会知道里头大有乾坤呢。
    女子却没接下她的话语,指间捏着扇柄反复呢喃,竟是一会儿功夫出了神。
    梵音看她恍然若失的模样忍不住问道,“莫不是梵音的名字有什么异议之处?”
    “不是不是,姑娘多想了,我只是想起曾经的故友而已。真是有缘,姑娘的名字同她一模一样。”
    “是吗?”
    要说这个名字第一次听来还是那邑卿公子念叨的,后来她问姥姥究竟她是不是梵音,姥姥却无异议,自然是默认了。她以为她必然是那叫做梵音的女子。
    至于他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她也曾多想,后来在亭溪仙境,她看到一幅女子的画像,他告诉她,这是我家娘子。
    一切不攻自破,倒显得是她动了一番痴心妄想的心思了。
    或者如她所想,他只是一时情起才把她误当做他家娘子。可若真是如此,为何姥姥也那样说,奈何如今姥姥出了此等大事,痴傻得如三岁孩童,想来问她也是白费心思的,当真只有治好她的顽疾,她想要的答案才能浮出水面。
    又或许,还会有什么别的意外所获。
    “姑娘奔波劳顿了这么久想也是累了的,我这客栈别的没有,有的是休息的床榻,尧姬,带姑娘下去歇着。”
    女子轻摇团扇,转身娇笑着招呼一旁桌上的正客。
    “姑娘,你可认识邑卿?”
    女子身形一顿,陡然回身掐上梵音的脖颈,盈盈眸光中尽是读不懂的哀痛。
    只是这眸光,似曾相识。
    “你究竟是谁”
    “我也想我是谁呢?姑娘不知我心中疑惑,我亦无法向姑娘解释出来。不若姑娘先告诉我你是否认识邑卿公子,他的娘子是否叫做梵音?”
    梵音苦笑,眼中淌满悲哀,语气分明是无比恳切的。
    “胡说,他的娘子才不是梵音,你休要再多说,莫怪我控制不住失手伤了姑娘。尧姬,还不带她下去,倘若你下次办事这般不利索,我必是要罚你的。”
    “是,姐姐。小青蛇,你快跟我来罢,不然姐姐真要罚我了,你也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梵音看那老板娘一脸决然之色,自然不好多加停留,只好随了身后言语不休的小魔女离开。
    “慢着。”
    一众茶客中翩然走出一红靴男子,眼尾一粒红痣触目惊心。
    “你?”
    “是我。”
    那只鬽妖。梵音眼底裹藏不住的惊异。
    “大……”尧姬将要出声,却被来人的手势制止。
    倒是老板娘神情自若,挽袖摆出一番看好戏的闲适怡情。
    “你怎么会在这暗界?”
    梵音听见身后的异动,一回头,却见红靴男子冲她勾唇一笑,她神色一凛,鬽妖,他来做什么?
    男子似笑非笑,“没有其他妖精跟你说过我们鬽妖无处不在的么?”
    梵音知道他的脾性,她可没那功夫陪他游戏人间。更莫要说这是地府暗界了。
    “好一个无处不在,尧姬,还不快带姑娘下去歇息。”
    梵音还未出言作答已被小魔女拉上了楼。
    她不禁扶额,这个尧姬姑娘,手脚真是够麻利的。
    男子转头看向低头倒茶的女子,眸光中似有看不穿的深意,“不知嬛禤阁主此番是何意?”
    “大人想多了,嬛禤如今不过是贬入魔籍的堕仙,凡事还让大人见笑了。”
    男子眼角微扬,不紧不慢道,“如今一件事,本座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阁主呐?”
    “既然大人都有所迟疑的事,想来不是什么好事情,还是不要说了罢。”
    女子将茶杯递与男子,仍是一副不温不火的神情。
    “有时候你们还真是相像,尤其是薄情起来的时候。”
    “是吗?”女子面色微变,心中却思忖不透他这一番话究竟是何意。
    “茶水不错。”
    男子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话,倒是女子一时没忍住脱口说道,“大人有什么话就直说罢,不必拐弯抹角倒叫我心中不畅快。”
    “她就是梵音,如你所想。”
    “你什么意思?”女子向来心直口快,方才对他用了几场敬语,也不过逢场作戏好玩一场。
    “字面上的意思,想来阁主也是聪明人,自然是明白的。”
    男子小口浅啜,眉眼含笑。
    他自然是没理由骗自己的,她却恍然慌了神。
    “你如何得知?”
    “阁主不信?”
    女子不再同他多言,唤来两个魔女招呼他上楼。
    擦身而过的瞬间却换来男子别有深意的一瞥,女子只管笑脸相迎,却叫人看不清心底的喜怒。
    梵音看着厢房内的摆设,倒同人界没什么不同。
    “小青蛇,你觉着这儿合不合心意?”
    “姑娘客气了。”
    “叫我尧姬就好了,方才你同姐姐说话真是吓死我了,你不知道,姐姐最讨厌别人忤逆她的,我若真是挨鞭子领了罚,定是要怨死你的。姐姐总说我说话没大没小,其他的姐妹都怕我一不小心就连累了她们,都不愿同我多来往。
    尧姬低眉又瞥见桌上只有一杯水,这才想起什么,“呀,小青蛇你饿不饿?我们暗界是没有吃食的,来我们这儿的多半是妖魔,投宿的又极少,除了茶水再无其他,不如我出去给你摘些野果来可好?”
    “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觉得你真不像是个魔女。”
    “是吗?嘿嘿,其他魔女也这样说过。大概我真的是古往今来最不像最不像的罢。”
    那姑娘笑得一派纯真,真是世间绝无仅有。
    梵音哪里知道,这一番,倒是自己看走了眼,日后的遭遇,都可以写入折子戏了。
    第一眼,说来真不可靠,她竟以为这姑娘定是个红颜祸水,要不,也是个聪明绝顶的美人儿,心思城府绝对不浅。
    没想到,倒是她一时看走了眼。
    她却是如此单纯,生在这暗界,不知是否委屈了她。
    “对了,姐姐要你待会儿去她房里找她,说是有要事询问于你。”
    “正巧,梵音也有事问你姐姐呢。不知你家姐姐名为何许?”
    方才急切竟忘了问她的名,此番又贸然打搅自然是说不过去的。
    “你若问我,我却是不知的。”
    “为何?莫非是无名氏?”
    “不,她只要我们叫她姐姐,旁的,再无多言。”
    说起来倒是同她的境遇一样,一个姐姐,一个姥姥,皆为不知来路的至亲。
    即便如此,仍是无法割舍。
    梵音在木门前来回踱步,不知是否该敲门进去。
    屋外的那位姑娘不必迟疑了,“进来罢。我恭候你多时了。”
    屋内忽然传出一阵女声,权衡利弊梵音终究推门而入。
    “怎么,在外面徘徊踱步那么久,难不成还怕我吃了你?”
    “自然不是,只是怕打搅了姑娘休息,心里多少会有些过意不去。”
    “坐罢。”
    梵音依言坐下,却无意瞅见那女子正眸光不转的盯着自己。
    她将自己叫过来,又这样探究打量自己,哪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姑娘,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女子却不着急回答,只略略摇头,不像,一点都不像,他一定在骗她。对,一定是这样。哪会有那样巧的事,定是他朝思暮想多了才会这般胡言乱语。
    “姑娘,怎么了?”
    没事,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说罢,究竟为何事前来?”
    “龙诞草。”
    梵音言简意赅,唯恐话语多了惹得她不耐烦,又遭她摈弃了去。
    “笑话,这是个什么东西?我倒从没听说过。”
    女子墨瞳间尽是讥讽之意,偏是回绝得滴水不漏。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她分明是想避开什么。
    “姑娘,实不相瞒,是邑卿公子叫我前来取这东西的,听他的口气,想来和姑娘很是相熟。”
    女子面色似有动容,迟疑了半晌开口道,“邑卿,你和他什么关系?”
    问他和她什么关系?梵音低头沉思,却是找不出一个称心的说法。
    “故友罢了。”
    梵音如是说,女子眼中一场寒流暗涌,分明对她的话持有万分质疑。
    她这副态度,让梵音有些着急,“姑娘为何不信?”
    “无所谓信与不信,即便你是他的故友又如何,我凭什么把龙诞草的去向告之与你,除非你能说出个令我信服的缘由。”
    “好了,莫需多想,回去歇着罢,有什么话留着明日再说,你不累我还乏了呢,不送。”
    别人家都下了逐客令梵音自然不好再多加打扰什么,只好拾步道了句告辞。
    女子望向离人的背影,眼中一片冷冽。
    梵音想起前些日子的梦境,竟也模糊了大半,只余了些零星的片段,连二人的面目也全无记忆,不知今日还会不会再梦见他们,她忽然很想知道后来的事情,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她在亲身经历一般,那些人的喜怒哀愁,她竟感受得真切,可她分明,又只是个旁观者而已。
    月色低绮浅入朱户,梵音昏沉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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