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浮罗三生尽

28 【前世】


缘镜走出屋子,迷蒙氤氲了双眼。
    眸子晦涩,泛着微微的湿意,红唇紧抿,潋滟水光,楚楚动人。
    水池里的男子,浑然不觉。
    “怎么,看过了本殿下,就想溜走的吗?”
    缘镜的眸光微动,她张嘴正欲辩解什么,却瞥见男子紧蹙的眉心,眼神似乎暗藏潮涌,眉峰间染上一层萧然之色。
    他的唇色绯淡,眉目间虽有疏离,但语气还是软下了几分。
    他张嘴,唇瓣开合间,却只吐出两个字,“进去。”
    邑卿瞥见她雪白的赤足,眉心低蹙,“地上凉,你为何光脚出来?软缎鞋呢?”
    “鞋?她一派天真,眼底尽是疑惑之色。“我从不知鞋为何物。”
    缘镜走上前,迟疑徘徊,复又停下,盯着水中的男子,似是疑虑,眸光上下流转间,蹙眉低问,“你为何,浸在水中?”
    男子扶额,眉心舒展,笑得舒朗而满足,抬起光裸的手臂,指尖微动,缘镜脚下一软,她哆嗦了一阵,低眉凝神,一对美目迟疑着往下移。
    入眼是一双素色碎花布的软缎鞋,上面纹刺着月白牙的印花。
    “我是镜中的妖物?”
    邑卿眉心一拧,面色十分不悦,他心里早已猜到了七八分,定是底下那群不安分的小仙娥。
    什么妖物,他神色一凛,看来是得好好地给她们一个教训了。
    纷纷扬扬的桐花随风飘扬,落下了一阵绚丽的花雨,不着痕迹的云雾,迷离了意识。
    淡色的花瓣吹拂在面颊之上,扑鼻的清香。
    他就在她晃神的须臾换上一身玄色鸟羽纹饰的长衣。
    邑卿取下腰上悬挂的一枚黄龙玉佩,指法轻柔地替她系在皓腕上,犹如一块上好的凝脂,清透的玉色更衬得白净细腻。
    他的眸中隐含悲怆和哀痛,再细瞧时,却辨不清悲喜,系在她腕上,却让她心头一动,缘镜浓密的长睫微颤,她的眼中似含情,恍惚闪出一线光亮,又在顷刻间熄灭,惊怵和羞怯来得悄无声息,走得也步履匆匆,却弄不清楚,这种感觉究竟是为何。
    邑卿语气轻柔,却不肯再越距一步,只是远远地站着,隔空看着她,却又似乎把所有的温情榨光,剪下一炳红烛的焰火,即便只是一个剪影,只余下个遥远而清贵影子,在虚烟寥寥之中,用剩下的余温来汲取和试探。
    “缘镜,记住,你是这长生殿的仙子,你是镜中仙,不必在意旁人的流言。”他眼中含有笃定。
    百年孤寂,一顾君颜,从此耽误终生。
    邑卿嘴里念念有词,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不知是满足还是贪恋,双眸澄澈得竟如同孩童般。
    他伸手拂开,将耳后几缕杂乱的发丝挑出,温热的气息拂面,覆满面颊,慢慢浸染,连耳上也牵绕出了丝丝红晕,横斜交织,编成细密的网,密不透风,她在围城里憋闷得喘息未定,却无处可逃。缘镜的手指覆上边沿的轮廓,被他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过的位置,似乎还红得发烫。
    “那我是什么?仙娥?”
    “仙娥清早要给主子端茶,清扫庭院,喂鱼浇花。你不是她们,自然不需要,记住,你是上仙,今后,你便住在这里,长生殿。”
    “从今日起,你便跟着我练功,本殿教你习剑。”
    男子眉目舒朗,眉峰间远如泰山,一双墨色瞳仁,显得格外熠熠生辉。
    自那日起,便立下了约定。
    花叶林下,阵阵清风。樱色外衫的秀丽女子,和俊逸潇洒的玄衣男子,身影交织,一前一后,一招一式,用尽心力。
    后山的温泉水依旧汩汩长流,宫殿显得比从前更为热闹了些。
    日头再往后走,仙界盛宴便到了,百年次第的蟠桃会,蟠桃园中种着集齐天地灵气灵气的桃树,花蕊缤纷绚丽,到时四季在人界巡游的百花仙子,嫦娥仙子,紫霞仙子,便都赶回来赴宴了。
    到时向紫霞仙子讨几罐千年的蜜露桃花酿,缘镜美滋滋地收拾好裙角,铜镜中的这张面容,似乎比之前更明艳了几分。
    蟠桃盛宴那日,果真是空前绝后的盛世。
    缘镜被安排在帝子的身旁,她瞅着旁边日日陪自己练功之人,白色的绸衣衬得他越发清朗飘逸。
    青丝如泼墨,眉目间的疏离清淡似乎空视一切,仿佛这世间,再无牵念。缘镜闲来无事,见殿中众人神色自若,面容舒展,也不再端坐,支起小臂,偏头四顾,这宴会虽是盛大,但难免无趣。
    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白净的肌肤,衫色清丽,她却浑然不觉。
    五指握住的白玉杯壁,正出神,恰巧忆起一日小宫娥的闲话,说是殿下好则好已,就是难免清心寡欲。
    这样的男子,同样薄情寡义。
    这样一想,缘镜便不再注意身边人,只是自顾自地给自己倒满桃花酒,她虽知这酒后劲大,可那滋味实在诱人,一年到头难得喝个痛快,她早先便计谋好了不醉不归,当然不可轻易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再则,邑卿平日也不许她喝酒,自是因为她酒量浅,一口小酌,哪比得今日的贪杯。不多时,缘镜已是双颊红润,面如桃花。
    邑卿眉眼淡扫,抿紧唇线,伸手将摇摇晃晃的缘镜一勾,恰巧醉卧君怀。
    怀中人晕晕乎乎,嘴里喃喃细语,更好接近,不似清醒时那般冷静疏远。
    她确实冰雪聪明,连他都不禁叹服她的意志力。也不知是她现在如同稚童,还是他太过心急了。
    如若不然,他们现在虽是肩并肩,却相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长河,远望楚河汉界,遥遥无期。
    “可是乏了?”
    这话不知是说给谁听,邑卿的眉眼却是格外温柔,喂她喝了点儿醒酒汤,怀中的女子啧啧嘴,面颊上的红总算是散去了些,慢慢睁开眼皮,似是大梦初醒,难免有几分女子特有的温软缱倦的气息,一双美目似乎还蒙着一层迷雾。
    这地方很有灵气。
    红色的晚霞,烟碧色的瀑布,对岸勾连的峭壁,上面青树翠蔓,重湖掩映,日光扑扇在枝枝叶叶之间,留下斑驳陆离的疏影。
    长天一色,静谧安宁。鸟语花香,枝叶繁密。
    缘镜蹲坐在地上,小溪流穿过,曲折蜿蜒地流经她脚踝之下的一方土地。
    她在林间,他在后面追赶。
    赤诚和随心,万物生灵,唯有自由。
    随风飘飞的衣袖,外罩素色薄纱,若隐若现,她嘴角含笑,眉眼间尽是明朗而清丽的风情。
    宫中女子,大多是姿容端庄秀气的宫娥,寥寥回顾,抬眸流转间,步伐清丽。
    她却格外眉眼生动迷人,不是妖娆魅惑,赤诚纯净,不被亵渎,却同样保持灵魂的洁净,不论如何漂泊。
    不染世俗的烟尘,这样的眼眸,本是少见。
    他自知她如今的脾性,只比孩童多上几分狡黠,她却格外谨慎。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