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浮罗三生尽

36 【缘镜 前世篇贰】


瑜蘅长老正掂量着手中的红线,不知哪根才是正主,缘镜只见一个白发须眉的老人,眉心紧锁,甚是认真。
    长生殿是掌管三生姻缘的去处,这凡尘间的痴男怨女,流连红尘,却不知,这命数,早该算定。
    “您是月老?”
    “老夫可是不知这老头,哼,那老顽童,当年帝君将他罢了职,如今,只怕不知在哪儿逍遥快活去了,将他这扶花殿留给我,说是好好照看,毕竟姻缘大事,可不能出了任何差错。”
    “唉,这漫天的红线,可苦了我这老眼昏花的老头子。”
    听他这抱怨,缘镜嗤嗤发笑。
    哪知那老头儿话锋一转便引到了她身上,“仙子可愿结下连理之缘?”
    缘镜顿时噤了声,她看着殿外的流光,通身生着银白羽毛的长生鸟在五彩祥云间,殿内金碧辉煌,恍惚让她错以为是天宫。
    铺天盖地的红绸缎迷乱了几许痴情。
    “上仙也可以自由婚配的吗?”
    “仙子若是愿意,当然没什么不可。莫非仙子不相信老夫的眼光?”
    “不,上仙严重了,我只是,没有那心思,还是,一切随缘。尚且,还是以潜心修炼为主。”
    瑜蘅老仙但笑不语,“那便随了仙子才是。不若让老夫教你一招长生诀。此诀溶于口,记于心。”
    “我为何要记这一诀?”
    “长生诀寓意长生永世,这一生一世,甚至来生,都会与所爱之人相思相守,永不分离。”
    “仙子日后,若是遇上自己的心上人,便可将这一番苦心,尽情诉与长生诀,必能心想事成。”
    缘镜又听那老头继续说,“人界有铺上十里红妆,儿女嫁娶的习俗。”
    “还有这传统?”
    她扬眉,眸子里写满惊异,似是从未听过这般说法。
    “是啊,这时候,总是热闹的。”
    老头继续道,“金榜题名,洞房花烛,酒逢知己,人生几大快事呐。”
    “女儿家要墨发披肩,长发至腰。描眉,绾发,搽捈胭脂,面颊上凝落了几滴胭脂泪,娥眉淡扫,香腮胜雪。一身红衣,唇比丹朱艳。”
    “她们必是又哭又笑的,只因为,这一生只有一次,作别了爹娘,就要去那夫家做人家的媳妇了,不知几时才能再见上生养自己十多年的爹娘一面。自然是有忧有喜,惴惴不安,为着即将见到红盖头外的夫婿。”
    老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竟然叹息一声,“只可惜,这亲事,多半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多半都不是自个儿做得了主的。能与自己心爱之人共结连理的好事,缘分总是太少太浅。”
    “仙子可有愿与之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心上人?若是看对眼了中意了,愿仙子早日寻得自己的如意郎君。”
    缘镜面上一红,“你这,怨不得说你是红娘,还真是玩世不恭的老头,为老不尊。”
    “哎,仙子你这话可就说对了,我这扶花殿呐,大得寂寞了些,少了点儿生气。我要再不找点儿乐子,就得憋闷死老头我了。”
    缘镜和这瑜蘅长老投缘,往后来的次数便多了。
    老仙甚觉难得,也难为这小仙女日日过来陪他。
    这一天天的日头,便这样打发掉了,倒也逍遥自在。
    帝君邑卿和西海龙王起了冲突,缘镜想进去,昆仑神兽陆吾却将她阻挡在殿外。
    他眸间的坚毅令她心寒,陆吾张了张嘴,只说了句,“仙子自重。”
    “你放我进去。”
    “仙子恕罪,殿下早有吩咐,不论仙子有何吩咐,陆吾定竭尽所能。但唯独不能让仙子出这宫南门。”
    “你记得可还是仔细。”
    缘镜一阵嘲弄,眉眼间却染上几分狠厉,只可惜她心意已决,任何人都不能阻挡。
    她不能让无辜的人遭受牵连。
    扶弦,他一向自恃矜贵,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如此,便是有心人的圈套了。
    殿内的男子一身玄服,乌发如泼墨,眼底的眸光闪过一丝光亮,然而很快,就被恼怒所替代。
    缘镜的眼中有几分痛惜,她动了动嘴唇,终于说出了句,“邑卿,你骗我。”
    她无畏地看着上面那人,眉心紧蹙,却强忍着没发作,继续开口道,“你曾经对我说,不会欺瞒,可是,你如今,违背了你的誓言。”
    “我要你,不得好死。”
    “你曾说,不会离弃我。”
    “如今,你选择了背弃。”
    “邑卿啊邑卿,你若是,出于别的原因,我半句话都不会多言。只可惜,你的原因,就是有这么不堪。”
    “就连你的解释,都那么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我最怨恨的,就是你的一句迫不得已,仿佛是最好的借口,可是,那不是属于我的命运,我的命运,不该是握在你手里。”
    缘镜惨然一笑,面目上尽是失望的神色。
    “那你可听好,我绝不会轻易罢手。”
    陆吾一阵恍惚,不知为何面前这女子这般熟悉,倒让他想起了当年的缘镜仙子。
    她们的眉眼还真是相像,不过这姑娘却比仙子更娴静沉稳。
    关于缘镜仙子的死,一直是个禁忌。
    众仙闭口不谈,生怕无端生出些事端。
    她是为了魔界的男子。
    而又有一说,那个人是君上。
    “邑卿,你可愿意信我?我和扶弦之间什么也没有。”
    “我信你。”
    缘镜的神色有片刻的松怔,她垂下眼睑,“我是他的恩人,那次,是我救了他。”
    而缘镜,却没想到,日后的一件事,竟让她很快心如死灰。
    这才有了她在宫殿里一番大闹的景象。
    而邑卿,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似乎这样,就能使她冷静下来。
    “说完了吗?缘镜,回去先歇息吧,你累了,我看你面色苍白,需要好好休息。”
    “至于魔君的事,我会好好给你个交代。”
    缘镜心头有些不安,可她没想到,他所谓的交代,竟是同魔界签订了契约,日后两界井水不犯河水,定不能相互间互扰安宁。
    而扶弦,如今找上来,又所谓何事呢?
    莫非,真是为了她不成?
    不不不,依扶弦闲散的性子,虽说风就是雨,但这样莽莽撞撞的事,他如何也做不出来。
    更何况如今他既为魔君,自然要为底下的魔界众生盘算一番。
    他的顾忌,不可谓不多。
    缘镜算错了,扶弦竟真的放下君上之位,只身前来,说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你快回去,现在元气大伤,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送死。”
    “你本是逆天之物,天神不会放过你。如今重伤在身,你快回去啊。”
    “我……”
    扶弦欲言又止,看着她静默不言。
    他伸出手指在石块上刻出一行字,竟是生生快刻出了几分言不由衷的滋味。
    缘镜回头,却看见一个华服男子,头束高冠,面目舒朗。
    “临胥,你为何在这里?”
    “若是我不在,仙子可是想把这炼丹,偷来给这孽障。”
    他大手一挥,运功,竟将扶弦生生击退了几尺,扶弦本就体弱,如此,面色更是苍白。
    扶弦吐了口血,眼中却只见讥讽之色。
    “哼,一个小小的上神,还想奈我若何?”
    “缘镜仙子,你还是先回去吧,这种事,还是少掺和的好。”
    缘镜还记得当时第一眼,那个年轻人,乌发红唇,眸若辰星。
    他受了重伤,面颊上的污渍遮盖了原本的清秀,却遮不住一股子执拗劲儿。
    她救下他,替他疗了伤,他便称她为恩人。
    缘镜不知他之前的遭际,不过也大约能猜到他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
    终日亡命漂泊,颠沛流离,风餐露宿,天地为家,自然没什么好日子。
    她虽无父无母,不知来历,可至少,还有一个邑卿愿意收留她。
    “放了扶弦。”她狠下心,“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仙子怎么个不客气法?”
    临胥看着不远处的女子,只觉她肤白胜雪,嘴唇上一点朱砂格外妖冶。
    可惜了,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竟这般的是非不分。
    缘镜只是低眉朝扶弦伸出手,也不再同那人多说,自知多说无益。
    “扶弦,我们走,我带你回去,你好好疗伤。”
    哪知到了南门,却又是那个候门的仙倌儿,说起话来也是不顾分寸,只道是最近的流言蜚语多了,传呼其神,他便信了个七八分。
    “你这妖女,岂容你在我这上界胡作非为。”
    “放肆,我伏羲一氏的后人岂容你侮蔑。”
    “临胥上神,这妖女怎会是伏羲后人,切莫被她妖言惑众。”
    “很好,若是他日有空,我奉陪到底。让开,你一个小小的门卫,竟敢阻挡我的去路。”
    “临胥,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又何苦为难于我?”
    “为难?”
    那人眼中渐有愤愤之色,“你可知,君上为了你,做了些什么?”
    “若是他受伤了,我便留下来,给他医治。
    “若是他不在了,我便自行了断,与他同归同去。”
    “这般,足够了。”
    缘镜笑得痴惘,只是牵着重伤的扶弦,“阿弦乖,姐姐带你回去。”
    她不知,身后有一人,无声注视着女子远去的背影。
    许久,直至眸中再也不见那女子的身形。
    邑卿暗自叹息了一声,却是万般无奈。
    “君上,你这又是何苦?”
    “由着她去吧。”
    命中既有这一场劫难,躲也躲不过去。
    多年后,缘镜问起姑姑。
    “姑姑,众生平等。为何?他们要这般对扶弦?”
    万物之母只是看着她,“各有各的命数,这既是他的命,慢慢熬过便是。”
    而他所为之人,是尧姬。
    怪不得,怪不得当日,那般刁难。
    “扶弦,我是你的恩人,你为何,这般待我?”
    “对不起,缘镜姐姐,我要的,只是那人能好好留在我身边。”
    扶弦所求之物,是天界的炼丹。
    他所救之人的性命,需用至阴之物调和,再辅之以天宫的一味丹药,只可惜,这丹药为宫中禁秘。
    他若想找到,实在太难。
    而那个人,他却不得不救。
    他心系之人,是尧姬,即便她曾想要缘镜的性命。
    可是缘镜却不知,他救下尧姬的缘由。
    后来,缘镜仙子果真如所料,被贬下凡尘。
    君上的面上日日一张愁颜,终不见笑脸。
    底下的宫娥相互间眉目传情,窃窃私语,这缘镜仙子走了,就再没看见过君上笑过。
    就这样,毫无波澜和生气的过了千年。
    日日算来,也并无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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